陆 梅 这一年半载,但有时间,总想着回故乡。“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我耳旁回响着鲁迅的叹息。这个我频频回望的故乡早被夷为平地。碎砖块水泥柱无序地裸呈,断裂处醒目的砖红惊心动魄,脚踩上去竟生出无由的慌乱感。 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的家啊,纵使家已成瓦砾,那也是熟稔的故土。细细想来,是因为静。止息的没有人烟的静。到处是瓦砾堆和疯长的野蒿草,间或窜出一只白猫。无声一晃,转眼不见。我的不安和心惊又添了几分。我是谁?我来这里干什么?父母已搬去小镇安顿,最牵念的那棵老桂树也已易主…… 无非,“家”门前还有一株辛夷花树,三两棵枇杷桃李,一些被砍剩的竹林和荒芜的菜园子。如果非要有个理由,再加上寄养在表哥家的大狗阿黄。这个行将消逝的村落,还零星残存着一幢两幢未倒的高楼,茕茕孑立。表哥家即是其中一户。 我确是为着大狗阿黄去的。捎带看一眼辛夷花树。每次去看阿黄,亲眼看着它急急吞下一根又一根香肠,想象它饱一餐饥一顿的日和夜,我都不忍直视。更不敢遥望它的未来。与其说我是对这只狗心存愧疚——父母家已不容许再养一只狗——不如讲我是无法直面我的失魂落魄。是啊,虽说故乡,然而已没有家! 恰是在这般心绪下,我随友人去了一趟金华的古村落。村落名都很好听:寺平村、岭下坡阳古街、岭下釜章村、塘雅、琐园……很契合浙西徽派建筑的古雅美意,白墙黛瓦马头墙,门楣窗扇梁柱遍饰雕刻,砖雕木雕石雕各般讲究。尤其敞阔聚气的厅堂——“立本堂”“崇德堂”“崇厚堂”“敦睦堂”……端的是儒家“耕读为本,忠孝传家”的敦本敬祖之风。 春阳早上,信步在窄长街巷里穿行,确有一种回乡的亲切。这个“乡”,是我们熟悉的远去年代的投影。曾经,我们的祖辈、祖祖辈在这样的老房子里繁衍生息。一个大家族衍生出多个小家庭,外姓融入,儿女成家,子孙满堂,村落自然而成。久之,家训、族谱、人伦秩序、乡规民约与古老的建筑一起构成了一个信仰的空间。 繁体的“鄉”字,右半边是“郎”。郎在外行游求学、为官经商……都把“乡”带在身边,所谓“乡愁”就是这样一份故乡的牵挂。李渔讲“不受行路之苦,不知居家之乐”,一个有故乡的人,失意时念念故乡的好,得意后盼着衣锦还乡,即便是久居他乡,也终要落叶归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湖畔海河……乃至最初的生命记忆、性格情感早就融在你我的血液里,成为我们一辈子的基础和精神依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