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匠 李德霞 正是麦收时节。 麦收如打仗,麦场如战场。为了收割、晾晒有个好天气,庄稼人收麦是要抢天的。手把镰刀一下地,人人心里憋着劲,麦田里听不到人讲话,只听见镰刀割处的“沙沙”响。只是,忙碌的田间地头,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吆喝:“磨——镰刀咧。” 将收割的麦子捆扎,一束束运回自家的场上,已是日落时分。 父亲回到院里,刚洗了把脸,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酱红了脸,扛个板凳跨进院门。一看便知,这是一位走村串户的磨刀匠。磨刀匠对父亲说:“兄弟,天色晚了,赶不回去,想在你家借个宿,不知方便不方便?” 那时候,走村串户耍手艺的人多,借个宿是常有的事。父亲呵呵一笑说:“有啥不方便的?空屋有的是,只要老哥不嫌弃,只管住。” 磨刀匠把肩上的凳子拣一处墙边放下,跟着父亲就进了大哥在家住的那间屋子。 母亲早已把晚饭端上了桌。父亲就招呼着磨刀匠过来和我们一块儿吃。磨刀匠犹犹豫豫,推让着不肯上炕,父亲恼了,脸一板说:“咋?嫌我家饭菜不可口?” 磨刀匠又红了脸:“哪里,哪里。只怕讨扰了兄弟。” 吃着饭,父亲问磨刀匠:“老哥哪个村的?” 磨刀匠说:“山那边,沟里村的。” 父亲脸上一喜,身子往前探了探,说:“老哥,可认识一个叫柳义的人?” 磨刀匠脸上一愣,停下筷子,笑笑说:“一个村里住着,咋不认识?兄弟也认识柳义?” 父亲摇摇头,咽下一口饭说:“我大儿子在县砖瓦厂上班,处了个对象,叫香香,就是你们沟里村柳义家的闺女。儿子托媒人去提亲了,可香香的父亲柳义不点头,这门亲事就定不下来呀……” 磨刀匠说:“柳义不点头,恐怕是不了解你家情况吧?嫁闺女那可是大事,哪个当爹的都不敢马虎。兄弟你说是不是?” 父亲点点头。 磨刀匠又说:“我回去跟柳义说说,这事应该能成……” 乡村的夜晚静悄悄。下半夜了,父亲突然被隔壁传来的一阵阵呻吟声惊醒。父亲披衣下了地,掌灯进了隔壁屋。摇曳的灯光下,只见磨刀匠蜷缩着身子,一张脸痛苦地扭曲着,额头上沁着汗珠。父亲被吓呆了,手里的油灯端不稳,晃晃悠悠,灯光忽明忽暗起来。父亲惊慌地说:“老哥,怎么啦?” 磨刀匠说:“肚子疼得要命哦……” 父亲放下油灯,伸手摸了摸磨刀匠的手,冰凉冰凉的。父亲扭身出屋,很快就请来村里的金先生。金先生给磨刀匠扎了针,又让母亲熬了一碗红糖水给磨刀匠喝下去。磨刀匠的肚子终于不疼了,一会儿便安静地睡着了。 送走金先生,父亲却不敢回屋睡觉了,就搬了个凳子陪在磨刀匠身边,一直守到天大亮。 早晨,磨刀匠醒来,看见坐在身边打着盹的父亲,眼眶里闪烁起晶莹的光。母亲又特意给磨刀匠做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磨刀匠再三推辞不过,就含着眼泪“吸溜吸溜”地吃了下去。搁下碗,磨刀匠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块钱,抖抖索索地递到父亲跟前。父亲一看,急了,一把挡回去说:“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老哥,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磨刀匠只好把钱装回口袋,那只手还是抖索着。 磨刀匠扛着板凳要走。父亲不放心,把磨刀匠送出村外二里地…… 天气真是遂人愿,一连串的四五天,都是艳阳当空。地里的麦子都收完了,只有三五成群的鸟儿时而在田间觅食,时而振翅空中,自在地欢叫着。 五天后,天将近午的光景,磨刀匠又来我家了。这回,磨刀匠没扛板凳,而是领着个俊俏的大姑娘。 父亲看看磨刀匠,再看看那姑娘,惊诧地说:“老哥,这姑娘……是谁?” 磨刀匠嘿嘿一笑说:“她就是香香,你儿子的对象。香香今天来,是想认个门儿……” 父亲欢喜得直搓巴掌:“这么说,柳义答应这门亲事了……谢谢老哥!” 磨刀匠哈哈一笑说:“兄弟,谢我啥呀?我就是柳义啊……” 父亲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回过神来的父亲冲我喊:“小二,打酒去!” (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