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姜煜暄 人们常说:落配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正中了老歪。老歪落配了,落配的连没毛的秃鸡都不如了,失去了昔日的威武和傲人的架势。那天,我眯糊着眼睛,蔑视着他干瘦的身躯说:“老歪,给我搓澡。”我言语高昂,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以命令的口吻喊他。多少年来,我是头一回叫他老歪,话出口多少有点心悸。如果在几年前,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放肆。现在不同了,老歪落配了。 老歪先是一愣,然后浅浅一笑,很自然地应道:“来了。” 老歪穿条肥大的花裤衩,浑身瘦得一把骨头,肋巴条像排骨似的,一条条,清晰可见。我撇嘴轻蔑地一笑,嘲讽地说:“瞧你瘦的,升排骨队长了。”老歪嘴角一丝苦笑,说:“天下之人,皆为生活所迫。” 我有些反感,都成这副模样了,还“之乎者也”的,装模作样的瞎跩。我仰脸朝天,眼睛定定地盯着他又黑又瘦狭窄的脸,心里一阵儿幸灾乐祸。想当初那牛逼劲哪去了? 别看老歪干瘦干瘦的,手上功夫可不浅。十根手指像钢钎般坚韧有力,手掌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又如暴风骤雨,强劲威猛。 我问:“啥时学的手艺?” “咳,这叫啥手艺,搓澡谁不会,有啥难的,好汉不稀干,赖汉干不来。”老歪歪着脑袋说道。 看到丢盔卸甲的老歪,我无比雀跃兴奋。我对老歪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那边脖子打歪,让他两头歪。老歪原来和我都在制药厂工作,老歪那时牛气的很,安保科长,手下十几个保安人员护驾,大有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气势。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制药厂还能受穷?我常常将药品藏在内衣里面,带出去换两酒钱。 一天下班,我偷偷地将两盒贵重药品塞进裤裆里,大摇大摆晃荡着。保安虎子是我发小,咱有内应呀。虎子瞧见我,说:“大哥,慢走。”我喜不自胜,大步流星地迈着方步,老歪突然嚎嘹一声:“站住。”然后从我裤裆里掏出那两盒药,又和虎子嘀咕着什么,歪着脖子,笑呵呵地说:“兄弟,轻松地走吧!” 我两眼冒火,眼睛像刀子似的,狠狠地剜了他几眼。“就显你能耐,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我咬牙切齿的心里骂道。 老歪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当过侦察排长,脖子穿过一颗子弹,把脖子打歪了,老向右边倾倒,大家就管他叫老歪。 自此,我和老歪结下梁子。老歪是我心里的一块病。 过了几年厂子黄了,我也下海自己干个医药公司,成了不大不小的老板。老歪好多年没见着了,想不到他在澡堂子给人家搓澡。 你别说,老歪搓澡功夫还真挺神道,搓的皮肤既不红也不疼,不轻不重,干干净净,那叫一个舒服。我问老歪:“你堂堂一个大科长咋干搓澡了?太掉价了。”我故意刺激他,以解我心头之恨。 老歪脸色平静,笑了笑说:“我一个当兵出身的,没啥技术,干点力气活能养家糊口就行了。”叹了一口气又说:“人啊,到啥时候就得说啥话,在什么山唱什么歌,不能好高骛远,能屈能伸,是为了生存。大风大浪,人都会遇到,但要把它看淡些,心情就平静了,心情平静了,活的就轻松愉快了。” 老歪这番话让我为之一振,哑言了,微闭双目,洗耳恭听他讲下去。 一天,在街上遇到虎子,虎子说:“那年,你多亏老歪,那是军用药品。老歪让我偷偷将药送回库房,还不许我乱说。老歪说,就是过了他这关,那电子安检门你也过不去,扣奖金、开除厂籍是小事,弄不好要坐大牢的。” 我一身冷汗,恍然大悟,愧疚不已,觉得对不起老歪,冤枉他了。我拿起电话说:“老歪,你别搓澡了,到我公司当安保科长,如何?” 老歪笑了,婉言谢绝了。我奇怪,安保科长不比搓澡有脸面有身份吗? 那天,我正在开会,虎子急火火地说:“老歪死了!” 老歪死了?我急忙仓促赶到澡堂子,老歪静静地倒在血泊中。一个精神病拿着砍刀冲进来,向一个小孩砍去,就在此时,老歪一个箭步迎了过去,刀扎进了老歪的心脏上。 我哭了,端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洗干净,高声地喊道:“老歪,兄弟给你搓澡了。” (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