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社交网络的符号表演 2018年4月26日 李飞(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社会科学报》 自2017年11月下旬,“佛系”开始大面积刷屏:“佛系青年”、“佛系少女”、“佛系粉丝”、“佛系员工”、“佛系乘客”、“佛系恋爱”、“佛系购物”……一夜之间,“佛系”成为社交网络上最为流行的修饰词。 “无欲望”作为一种欲望 在这一场符号狂欢中,“佛系”的基本所指是“无所欲求,顺其自然”。“无欲望”成为“佛系”的理想形态。但是,“无欲望”表面上是和资本主义相冲突的。 法国思想家德勒兹认为,欲望的生产和再生产是资本运作的核心秘密。正是因欲望被不断地生产出来,“幸福生活”才总是被延宕,人们才有充足的动力进行生产活动。因此,在资本社会中,人的生存所需固然容易得到满足,但是,人们的欲望也越来越多。借用一下德勒兹的概念,资本社会其实是进行欲望生产和再生产的“欲望机器”。 在当下,“欲望机器”毫无疑问处于生产过剩的状态。关于“主体成就”的欲望不断地被制造。在中国的影视剧尤其是青春、都市剧里,主角很少受到经济限制,生活中的问题似乎只在于没有碰到“真爱”。甚至有人戏称,国产电视剧是“没有穷人的乌托邦”。一个月薪八千的女白领,却和头等舱、高尔夫、频繁出国、豪华公寓融为一体,这在电视剧中丝毫不成问题。通过在影视剧中虚构都市白领的薪水根本无法企及的生活状态,物欲在暗中成为观众移情的前提。在网络小说中,欲望的生产更为明显。网络小说大多遵循以下模式:一个弱小的个体(中间阶层的自我隐喻),通过克服困难,变成一个极有权势/物质的强大主体(欲望中的自我)。其中,“克服苦难”这一环节并不具备展示困境的功能,而是为了给读者提供“爽感”。 另一方面,媒体也在不断地制造欲望。在“佛系”刚刚流行起来的时候,《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几乎是立即分别发表了评论文章——《也说“佛系青年”》《“佛系”生活实为逃避》,前者鼓励青年要做“斗战胜佛”,后者教导青年应该“发现奋斗的方向”。总体而言,这表达了“撸起袖子加油干”这样一种欲望叙事。这一点,只需要追踪《人民日报》的官方微博就可以发现。 当下的欲望叙事,有一个假定存在的前提条件:这是一个公平、流动的社会,只要你努力,就可以实现你的欲望。但是这样一个前提条件掩盖了社会的分化。在马克思看来,越来越大的财富分化是资本社会的根本矛盾。事实上,当下的社会分化和阶层固化问题,一直缠绕中国社会。只要在互联网上沉浸一段时间,就会发现焦虑和不安才是青年人的真正的心态。毫无疑问,现实和欲望的鸿沟非常大。 因此,“佛系”根本不是青年人的真实生活状态,而仅仅是社交网络上的符号表演,用以想象性弥补现实和欲望的差距。既然“欲望中的生活”在现实中难以实现,那不妨直接抛开欲望。更为值得注意的是,“佛系”在内容上是“无欲望/低欲望”,但是在形式上仍然是一种欲望。也就是说,“佛系”隐含的渴求“无欲望”的欲望,欲望的对象就是“无欲望”。正因为“佛系”仍然是大众文化机制生产的欲望形式,而非真实的主体心态,我们才能理解这些“佛系青年”依然容易被民族主义所召唤,依然沉溺于大众文化的欲望叙事。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理解,“佛系”为何采用一种分裂的形式。比如,“佛系乘客”仅仅指的是打车时的片刻幻觉,“佛系购物”仅仅指的是购物时的片刻幻觉。这些片刻幻觉并不是主体对于佛教的认同,恰恰相反,这些仅仅是“无欲望”这种欲望的象征性满足。 “佛系”欲望是社会结构的投射 因此,以“无欲无求,顺其自然”为特点的“佛系”是当下最时髦的欲望形式。拉康认为,欲望是将主体组织起来的重要手段。实际上,欲望也是社会结构的投射。“无欲望”这样一种欲望形式,就典型地体现了资本社会的阶层结构。 我们发现,在社交媒体上,富豪们既不是脑满肠肥的压榨者,也不是雄心勃勃的野心家,更不是一身铜臭的暴发户。相反,他们是一种飘然世外的形象,一种摆脱了欲望纠缠的形象。在社交网站上,有一则视频广为流传。此视频将中国富豪的采访视频剪辑、拼贴在一起,并被配上颇有反讽意味的背景音乐和人物装饰。在视频中,马云说“他根本不会花钱”,“身上也不带钱”;马化腾说自己家是“普通家庭”,就是“房子大一点而已”;王健林说先“完成一个小目标”,“先挣一个亿”;刘强东说自己“脸盲”,不知道“爱人漂亮不漂亮”。视频中的富豪们,说这些的时候都非常潇洒,非常云清风淡。这个视频的反讽效果,在于内容和形式的张力。在内容上,几位富豪用非常轻松的语调谈论一些观众永远无法达成的欲望,而在形式上,配乐和人物饰品却采用短视频直播中的“装”风格。正是内容和形式之间的张力,带来了观看的快感。 拥有“无欲望”这种欲望的更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间阶层。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李春玲教授认为,教育的分化将中国的当代青年分裂为两个群体:青年农民群体、大学生及大学毕业生群体。李春玲教授团队的调查显示,在16岁-35岁的青年人口中,青年农民工占45%,大学生及大学毕业生占40%。虽然青年农民工在数量上比例更大,但是在媒体上他们却是“不可见”的,同样也没有“佛系”的准入资格。换句话说,出门打车,下班去星巴克的硕士学历的女孩子才会在社交网站上自称“佛系少女”;富士康的辍学女工,恐怕不会知道什么是“佛系少女”。因此,“佛系”虽然是一种欲望,但却是自媒体专门为中产阶层生产的欲望。而作为符号的“佛系”,此时起到恰恰是法国思想家布尔迪厄所说的区隔(distinction)的作用,它可以有效果地建立起中产阶层区别于青年农民工的符号身份和自我想象。 学诚法师谈“佛系青年”:逃避不是办法,必须面对现实 2018年3月10日 《新京报》采访节选 新京报:去年以来,“佛系”成为网络上的流行词,一些“佛系青年”开始“佛系上班”“佛系恋爱”。你认为出现“佛系”的原因是什么? 学诚法师(中国佛教学会会长):现代社会在物质领域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成果和经验,但在精神领域的丰富和提升方面还有较大空间。特别是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时代,各种商品极大丰富、高科技产品不断涌现。一些年轻人,无论是经济能力、专业经验、知识储备,还是生活阅历、心理素质都处于起步阶段,驾驭外部世界和自己内心往往会感到力不从心,如果没有高远的人生志向,就会因为对现实的无知、无措而产生无聊和无奈。所谓“佛系”的随缘,其实并不是佛法中对“缘起”的清晰洞察和灵活把握,而是时下年轻人内心无力感的一种自嘲和排遣。 “佛系”有“佛系”的困窘,因为逃避不是办法,嘴上可以说“怎么都行、随便”,但各种现实问题却必须去面对、人生责任必须去承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