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 用“些语”再题瓢泉,歌以饮客,声韵甚谐,客皆为之釂(jiào,干杯)。 听兮清佩琼瑶些。明兮镜秋毫些。君无去些,流昏涨腻,生蓬蒿些。虎豹甘人,渴而饮汝,宁猿猱些。大而流江海,覆舟如芥,君无助,狂涛些。 路险兮山高些。块予独处无聊些。冬槽春盎,归来为我,制松醪些。其外芳芬,团龙片凤,煮云膏些。古人兮既往,嗟予之乐,乐箪瓢些。 “些语”是《楚辞》的一种句式或体裁。“些”音suò(所的去声),为楚巫禁咒句末所用特殊语气助词。例如《楚辞·招魂》:“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洪兴祖补注,“凡禁咒句尾皆称‘些’,乃楚人旧俗。”《招魂》即“些语”或“些体”,其中阴惨凄厉地召唤亡魂或生魂,南方、北方不可以止些,东方不可以托些,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君无上天些,君无下此幽都些,《招魂》虽歌颂了郢都生活的美好,但最后归结于“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辛词基本上借鉴《招魂》主旋律和结构写成,保留了《楚辞》那种上天入地回肠荡气的寥廓和悲哀。 稼轩有一种深沉的孤独感,原因多方面。他曾说“孤危一身久矣”,他一直处在投降派和凡庸的迫害切齿中,南人对北人(辛是济南人)的排斥,还有思想品位、天才、学养、艺术的“高处不胜寒”。现代心理学研究创造的秘密,认为人的内心世界比有形的能外化为符号的认识复杂丰富得多,有一种不能用形象、词语来表现的“内觉”,“内觉”在孤独状态下转化为可认识性,从而产生哲学、文学、音乐、美术等作品。辛稼轩是善于“做梦”,“内觉”极丰富的一位诗人,孤独是他的大痛苦,但如没有那么多孤独,他也许不会做那么多的“梦”,并将“内觉”转化为那么丰富的佳作。 此词上片意境,即长期盘踞稼轩无意识的沉沉“内觉”的捕捉和外化。首二章可见稼轩自控自理的自我力量甚强,十分清醒警觉。“清佩琼瑶”清脆的叮咚声,明镜能鉴秋毫的莹彻视觉形象,都是其无意识中清醒自我的象征表现。退隐瓢泉本非所愿,但瓢泉以外的环境更为险恶,下三韵描写了长时期压抑的“内觉”。环境如江海狂涛,流昏涨腻,覆舟如草芥;蓬蒿乱生,虎豹渴人血而甘,宁愿隐居与猿猱为伍不问世事。换头总结上片的“内觉”,“路险兮山高些。块予独处无聊些。”以下就描述瓢泉隐居之“乐”:制酒烹茶,箪食瓢饮,不改其“乐”。言词勉强,故发慨叹,“嗟余之乐”。 词到了辛弃疾,形式内容都有了极大的解放和扩展。辛学识极渊博,他将诗词歌赋散文都融化吸收于其词创作中,成了词这种形式前无古人、后亦难乎为继的一位集大成者。这首“些语”《水龙吟》就是极新奇变异的一例,短幅中呈现楚骚幽奇险怪、沉郁博大的风格,使读者迥出意表,一读难忘。(李文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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