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gū)。 [注释] ①造口:即皂口,镇名。在今江西省万安县西南60里处。 ②郁孤台:古台名,在今江西赣州市西南的贺兰山上,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而得名。 ③清江:赣江与袁江合流处旧称清江。 ④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为汉唐故都。这里指沦于敌手的宋国都城汴梁。 ⑤可怜:可惜。 ⑥无数山:这里指投降派(也可理解为北方沦陷国土)。 ⑦毕竟东流去:暗指力主抗金的潮流不可阻挡。 ⑧愁余:使我感到忧愁。(“余”也有写作“予”) ⑨鹧鸪(zhè gū):鸟名,传说它的叫声是“行不得也哥哥”,啼声异常凄苦。 行人:指流离失所的人民。 翻译 郁孤台下这赣江的流水,水中有多少逃难的人的眼泪。 “我”抬头眺望西北的长安,可惜只见到无数的青山。 但青山怎能把江水挡住,浩浩江水终于向东流去。 江边夜晚我正满怀愁绪,听到深山传来声声鹧鸪。 【译文】 郁孤台下滔滔奔流的赣江水,流水中有多少逃难人的眼泪。我向西北遥望故都长安,可怜只见到千万重山峦。 青山重重也难把流水挡住,它毕竟还会向东流去。暮色苍茫我正满怀愁郁,又听到鹧鸪声声震我耳鼓。 【评点】 本篇为登临抒怀之词。词中写景或含情或象征或拟人,自然贴切。词作以极高明的比兴手法,表达了深沉的爱国情思,堪称词中的瑰宝。 上片由清江水引出历史回忆,抒发沦亡丧国之创痛和收复无望的悲愤。“郁孤台下清江水”起笔横绝,词人借郁孤台下滔滔奔流的赣江水,抒发了激愤的心情。“中间多少行人泪”,在一江流水中有多少逃难人的眼泪。建炎三年,隆佑太后被西路金兵追到造口,为了逃命,隆佑舍船而去,化装成农夫的样子逃离。而东路金兵则渡江攻陷了建康、临安两城,宋高宗被迫浮舟海上。“行人泪”指的就是造口之难。“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意为我向西北遥望故都长安,可怜只见到千万重山峦。词人因回想隆祐太后被金兵追到造口之事,进而联想到国家的浮沉,自己独立造口遥望汴京,就如当年杜甫独立夔州仰望长安一样,但却被无数青山重重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下片借景生情,抒发愁苦抑郁之情。“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写词人所见之景。虽然重重青山能够阻隔住长安,但难把流水挡住,它毕竟还会向东流去。此处词人以东流而去的江水,比喻祖国的大好河山;而无数青山,则是比喻敌人,即金兵;“遮不住”三字,将青山的围堵之感一笔推去,暗含大宋终会光复中原之意。“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意思是在暮色苍茫中,我满怀愁郁,却又听到鹧鸪声声震我耳鼓。此二句写景,词人借此抒发内心满怀的愁苦,将对懦弱无能的朝廷一味妥协的失望之情,写得极为含蓄,却又无比悲凉。 [赏析]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作者为南宋时期的辛弃疾。这首词为公元1176年(宋孝宗淳熙三年)作者任江西提点刑狱,驻节赣州、途经造口时所作。作者登台望远,“借水怨山”,抒发国家兴亡的感慨。上片由眼前景物引出历史回忆,抒发兴亡之感。下片抒愁苦与不满之情。全词对朝廷苟安江南的不满和自己一筹莫展的愁闷,却是淡淡叙来,不瘟不火,蕴藉深沉,手法实为高超。 这首词为宋孝宗淳熙三年(公元1176年)作者任江西提点刑狱,驻节赣州、途经造口时所作。关于本词之发端,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有几句话非常重要,他说:“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 作者的这首词,用极高明的比兴手法,表达了作者深沉的爱国情思,堪称词中的瑰宝。辛弃疾此首《菩萨蛮》用极高明之比兴艺术,写极深沉之爱国情思,无愧为词中瑰宝。 造口一名皂口,在江西万安县西南六十里(《万安县志》)。词中的郁孤台在赣州城西北角(《嘉靖赣州府志图》),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得名。“唐李勉为虔州(即赣州)剌史时,登临北望,慨然曰:”余虽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阙一也。‘改郁孤为望阙。“(《方舆胜览》)清江即赣江。章、贡二水抱赣州城而流,至郁孤台下汇为赣江,再北流,经造口、万安、太和、吉州(治庐陵,今吉安)、隆兴府(即洪州,今南昌市),入鄱阳湖注入长江。淳熙二、三年间(1175-1176),词人提点江西刑狱,驻节赣州,这首词正是词人在此时书于造口壁的。南宋罗大经《鹤林玉露。辛幼安词》条云:”其题江西造口壁词云云。盖南渡之初,虏人追隆佑太后,(哲宗孟后,高宗伯母)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因此起兴。“这一记载对体会本词意蕴,实有重要意义。《宋史》高宗纪及后妃传载:建炎三年(1129)八月,”会防秋迫,命刘宁止制置江浙,卫太后往洪州,腾康、刘珏权知三省枢密院事从行。“闰八月,高宗亦离建康(今南京市)赴浙西。时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侵,十月,西路金兵自黄州(今湖北黄冈)渡江,直奔洪州追隆佑太后。”康、珏奉太后行次吉州,金人追急,太后乘舟夜行。“《三朝北盟会编》十一月二十三日载:”质明至太和县(去吉州八十里。《太和县志》),又进至万安县(去太和一百里。《万安县志》),兵卫不满百人,滕康、刘珏皆窜山谷中。金人追至太和县,太后乃自万安县至皂口,舍舟而陆,遂幸虔州(去万安凡二百四十里?《赣州府志》)。“《宋史·后妃传》:”太后及潘妃以农夫肩舆而行。“《宋史。胡铨传》:”铨募乡兵助官军捍御金兵,太后得脱幸虔。“ 史书所记载的金兵追至太和。“与罗氏所记的追至造口稍有不符。但罗氏为南宋庐陵人,又曾任江西抚州军事推官,其所记信实与否,尚不妨存疑。况且金兵既至太和,其前锋追至南一百六十里之造口,也不能说无此可能性。无论金兵是否追至造口,隆佑太后被追造口时情势危急,以致舍舟以农夫肩舆而行,此是铁案,史无异辞。重要的是,应知隆佑其人和建炎年间形势。以靖康二年(1127)金兵入汴掳徽钦二宗北去,北宋灭亡之际,隆佑以废后幸免,她垂帘听政,迎立康王,即后来的高宗。有人请立皇太子,隆佑拒之。《宋史。后妃传》记其言曰:”今强敌在外,我以妇人抱三岁小儿听政,将何以令天下?“其告天下手诏曰:”虽举族有北辕之恤,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又曰:”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独在。《鹤林玉露。建炎登极》条云:“事词的切,读之感动,盖中兴之一助也。”陈寅恪《论再生缘》亦谓:“维系人心,抵御外侮”,“所以为当时及后世所传诵。”故史称隆佑:“国有事变,必此人当之。”建炎三年,西路金兵穷追隆佑,东路金兵则渡江陷建康、临安,高宗被迫浮舟海上。正值南宋政权出生死存亡之季。因而作者身临造口,怀想隆佑被追至此,“因此感兴”,题词于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罗氏所记大体可信,词题六字即为本证。 上阕头句“郁孤台下清江水”起笔横绝。由于汉字形、声、义具体可感之特质,尤其郁(郁)有郁勃、沉郁之意,孤有巍巍独立之感,郁孤台三字劈面便呈显出一座郁然孤峙之高台。词人调动此三字打头阵,显然有满腔磅礴之激愤,势不能不用此突兀之笔也。进而写出台下之清江水。《万安县志》云:“赣水入万安境,初落平广,奔激响溜。”写出此一江激流,词境遂从百余里外之郁孤台,顺势收至眼前之造口。而造口,词境之核心也。接着又纵笔写出:“中间多少行人泪。”行人泪三字,直点造口当年事。词人身临隆佑太后被追之地,痛感建炎国脉如缕之危,愤金兵之猖狂,羞国耻之未雪,乃将满怀之悲愤,化为此悲凉之句。在词人之心魂中,此一江流水,竟为行人流不尽之伤心泪。行人泪意蕴深广,不必专言隆。在建炎年间四海南奔之际,自中原至江淮而江南,不知有多少行人流下无数伤心泪呵。由此想来,便觉隆佑被追至造口,又正是那一存亡危急之秋之象征。无疑此一江行人的泪中,也有词人之悲泪呵。“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长安指汴京,西北望犹言东北望。词人因回想隆佑被追而念及神州陆沉,独立造口仰望汴京亦犹杜老之独立夔州仰望长安。遥望长安,境界顿时无限高远。然而,可惜有无数青山重重遮拦,望不见也,境界遂一变而为具有封闭式之意味,歇拍虽暗用李勉登郁孤台望阙之故事,却写出自己之满怀忠愤。卓人月《词统》云:“忠愤之气,拂拂指端。”正是如此。 下阕头两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写眼前的景色。赣江原是北流,词人为抒发胸怀,不受拘泥,在这里言东流。无数青山虽可遮住长安,但终究遮不住一江之水向东流。此处若言有寄托,则难以指实。若言无寄托,则遮不住与毕竟二语,又明显带有感情色彩。周济《宋四家词选》云:“借水怨山。”可谓具眼。此词句句不离山水。试体味遮不住三字,将青山周匝围堵之感一笔推去,毕竟二字更见深沉有力。 返观上阕,清江水既为行人泪之比喻,则东流去的江水也有所喻,当喻祖国一方。无数青山,词人既叹其遮住长安,更道出其遮不住东流,则其所喻当指敌人。在词人潜在的意识中,当并指投降派。东流去三字尤可体味。《尚书。禹贡》云:“江汉朝宗于海。”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江河行地与日月经天同为“天行健”之体现,故“君子以自强不息”(《息·系辞》)。杜老《长江二首》云:“朝宗人共挹,盗贼尔谁尊?”“浩浩终不息,乃知东极深。众流归海意,万国奉君心。”故以江水东流喻正义所向。然而时局并不乐观,词人的心情也很不轻松。“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词情词境又作一大顿挫。江晚山深,此一苍茫暮色又具封闭式意味,无异为词人沉郁苦闷之孤怀写照,而暗应合上阕开头的郁孤台意象。正愁余,语本《楚辞·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实为词人的肺腑之言。楚骚哀怨要眇之色调,愈添意境沉郁凄迷之氛围。更哪堪闻乱山深处鹧鸪声声:“行不得也哥哥”。《禽经》张华注:“鹧鸪飞必南向,其志怀南,不徂北也。”白居易《山鹧鸪》则云:“啼到晓,唯能愁北人,南人惯闻如不闻。”鹧鸪声声,其呼唤词人莫忘南归之怀抱耶?抑钩起其志业未就之忠愤耶?或如山那畔中原父老同胞之哀告耶?实难作一实指。结尾两句写朝廷一味妥协,久未光复中原,作者心中满怀愁苦,表现的极其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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