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篇 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詅痴符”。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誂撇邢、魏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招延声誉。其妻明鉴妇人也,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此诚难也。 学为文章,先谋亲友,得其评裁,知可施行,然后出手,慎勿师心自任,取笑旁人也。自古执笔为文者,何可胜言。然至于宏丽精华,不过数十篇耳。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便称才士。要须动俗盖世,亦俟河之清乎。 齐世有席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台尚书,嗤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玩,非宏才也;岂比吾徒千丈松树,常有风霜,不可凋悴矣!”刘应之曰:“既有寒木,又发春华,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凡为文章,犹人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勿使流乱轨躅,放意填坑岸也。 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竟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缀而不足。 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务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誉,改革体裁者,实吾所希。 古人之文,宏才逸气,体度风格,去今实远:但缉缀疏朴,未为密致耳。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 (选自《颜氏家训》,有删改) 17.对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招延声誉 延:扩展 B.慎勿师心自任 师:以……为师 C.亦俟河之清乎 俟:等待 D.但务去泰去甚耳 泰:奢侈 18.下列各组句子中,加点词的意义和用法相同的一组是(3分) A.泣而谏之/涂有饿莩而不知发 B.实吾所希/出则不知所如往 C.当以衔勒制之/但以刘日薄西山 D.贤于往昔多矣/其制稍异于前 19.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概括与赏析,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颜之推认为缺乏才思的人就不应勉强自己创作诗文,然而有不少无才之人却常常自认为自己的文章清新华美,甚至拿这些文章供他人欣赏,不免被世人耻笑。 B.第三段中席毗和刘逖运用比喻的手法表达了对文学创作的意见,他们都赞成优秀作品应该内容形式兼备的主张。 C.颜氏主张文章要有俊逸之气,但不能任其肆意而行,也需有所节制,同时他认为作文应向古人学习,只是古文年代过于久远,文风略嫌简朴。 D.本文内容切实,语言流畅,具有独特的朴实风格,形成了一种“不雅不俗”的新文体,可见颜氏为改变当时浮夸文风作出的努力。 20.用“/”给文中画波浪线的部分断句。(3分) 今 世 相 承 趋 末 弃 本率 多 浮 艳 辞 与 理 竞 辞 胜 而 理 伏 事 与 才 争事 繁 而 才 损 21.把文中画线的句子译成现代汉语。(7分) (1)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4分) (2)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弃也。(3分) 参考答案 17.答案D。(泰:极,太大、过大。) 18.答案B。(B.所字结构。A.连词,修饰/连词,转折; C.介词,用/连词,因;D. 介词,比/介词,和。) 19.答案C。(C. 文中“去今实远”,意为“比现今的文章高出很多”,而非“年代过于久远”。) 20. 答案: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争/事繁而才损 (断对两处给1分,断对四处给2分,断对六处给3分;断错两处扣1分,断错四处扣2分,断错六处扣3分。) 21.(1)译文:学问愚钝的人积累功夫,不妨碍达到精熟的地步;文章拙劣的人钻研思考,终究难免粗俗拙陋。(关键词“累”“妨”“研”“蚩鄙”各1分, “钝学”“拙文”译成“钝的学” “拙的文”亦可。) (2)译文:应该以古文的体制格调为根本,以今人的文辞格调为补充(枝叶),这两方面都应该并存,不可以偏重废弃。(关键词“制裁”“辞调”“偏弃”各1分。) 参考译文 学问有利和钝,文章有巧和拙,学问愚钝的人积累功夫,不妨碍达到精熟的地步;文章拙劣的人钻研思考,终究难免陋劣。只要成了有学之士,就足够自立做人,如确是缺乏资质,就不必勉强执笔。我看世上某些人,极其缺乏才思,却自称文章清丽华美,把他那些丑陋拙劣的文章到处传布,这种人也太多了,江南一带将这种人称为詅痴符。最近在并州有一位士族,喜欢写引人发笑的诗赋,还和邢邵、魏收诸公开玩笑,大家共同来嘲弄这位士族,假意赞美他的诗赋,(这位士族信以为真,)他就杀牛斟酒,请人家帮他扩大声誉。他的妻子是一位明白事理的人,哭着劝他(不要这样做)。他却叹着气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所承认,何况不相干的人!”到死也没有醒悟。自己能看清自己才叫明智,这确实是不容易做到的。 学习写文章,应该先找亲友征求一下意见,经过他们的评判,知道可以在社会上传播了,这样以后才可拿出去;千万不能自以为是,被他人取笑。自古以来执笔写文章的人,多得说也说不清,但能够达到宏丽精美这种地步的,也就不过几十篇而已。只要让写出的文章不脱离它应有的结构规范,文辞值得一看,就可称为才士了。若一定要使自己的文章做到惊动众人,气盖当世,怕也只有等黄河的水变清才有可能吧! 齐朝有位叫做席毗的人,是位清明干练之士,官做到行台尚书。他讥笑鄙视文学,嘲讽刘逖说:“你辈的辞藻,好比那美丽的花朵,只能供片刻观赏,并不是栋梁之才;哪里能够比得上我辈这样的千丈松树,尽管经常有风霜侵袭,也不会凋零憔悴呀!”刘逖回答他说:“既是耐寒的树木,又能开放春花,如何呢?”席毗笑着说:“当然可以啦!” 凡是写文章,就好比人骑千里马一样,良马虽然很有俊逸之气,但应该用衔和勒来控制它,不要让它错乱轨迹,肆意而行以致落到以身体填充沟壑的地步。 文章要以义理意致为核心,以气韵格调为筋骨,以运用的典实为皮肤,以华丽辞藻为冠冕。如今继承前人的写作传统,都是趋向枝节,丢弃根本,所写文章大都存有轻浮华艳,文辞与义理相互比较,则文辞优美而义理薄弱;内容与文采相互争胜,则内容繁杂而文采亏损。那放纵不羁者的文章,流利酣畅却偏离了文章的意旨,那深究琢磨者的文章,材料堆砌却文采不足。 时世习俗已经这样,怎能独自违背,只求不做太过头的事罢了。真出个负重名的大才,对这种体裁有所改革,实在是我所盼望的。 古人的文章,气势宏大,潇洒飘逸,体制风格,比现今的文章实在高出很多。只是古人在结撰编著中用词遣句、过渡钩连等方面,还粗疏质朴,还没有做到周密细致罢了。如今的文章,音律和谐华丽,辞句工整对称,避讳精细详密,这些方面比古人的高超多了。应该以古文的体制格调为根本,以今人的文辞格调为补充(枝叶),这两方面都应该并存,不可以偏重废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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