厓门吊古记 [明]方良永 弘治甲子春二月丙午,予出按海北,取道新会县。县官属谒既,予进知县罗侨,语之曰:“厓山之事,千古痛愤。办香敬吊,行与子偕。”乃具牲帛,僦民舟习海行者以行。 夜二鼓,乘汐出港口,风静波平。天未明抵岸。启篷窗,东视厓门甚迩,景色曚曚未辨。登岸,典祠者逆于道左。少顷至祠下,达观殿宇碑亭,考其营建颠末。中祀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公,两庑皆祀同时死节诸臣。其额与祭,则皆上请于朝,得旨俞允者也。观礼毕,易便服,穿丛薄间,从西上直至山巅。转顾后山苍翠,亭耸如扆②;环视左右山,逶迤盘踞,如虎伏龙行,水绕其势如弯弓。隔岸诸峰层叠,秀丽如画。较以形胜,此亦足恃,而顾不能救国之亡,岂地势无与于人事;抑天命已去,非此所能胜欤?悄然而退。 予回舟次,伫立岸上,见水鸟飞鸣而下上,渔歌互答于两涯。追思往事,黯然伤怀。徘徊间,典祠者曰:“前有奇石可往观。”予遂乘小舟径诣石处,蹑磴仰视,巨石如屏。屏石有刻,已磨灭不可读。顾问典祠者,云旧有大刻“元柱国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近巡按广平徐公瑁易刻曰:“宋丞相陆秀夫太傅张世杰死事于此。”今石长字没矣。予窃论弘范宜不足责宋之执政以国与人如弃遗余恬不知恤非得二公振起其间天理民彝③或几乎息。彼弘范犹元臣也,何足深咎。况二三公之名实,昭然史册间,当与日月争光;区区摩崖④,胡能轻重,而必与之较争哉! 因与罗尹论厓山事:谓当宋室播迁之时,三公非顾命大臣,皆无与国休戚存亡之义,即使不死,亦无敢非之者。今其孤忠大节,乃出于寻常之所不料,此所以尤使后人追思景慕,不容但已也。祠有田三顷余,乃知县割废寺遗业所充。又山故无虎豹,居民素不为盗,巡司虽设,频年无捕获功。天既薄暮,予独坐舟中,感今念昔,屡就枕而不成寐。 既竣事,咸曰:“自有厓山之行,天日无此晴霁,风波无此平妥也。” (选自《方简肃文集》卷五,有删节) [注]①厓门:即崖山,位于广东新会南大海中。南宋末,宋军与张弘范统帅的元军在此决战,宋军全军覆没,张世杰、陆秀夫等大臣及宋少帝赵昺殉国,宋亡。②扆(yǐ):屏风。③民彝:人伦。④摩崖:在山崖上书刻文字。 16.对下列句子中加点词语的解释,不正确的一项是( A.典祠者逆于道左 B.考其营建颠末 C.乃知县割废寺遗业所充 割:割据 D.风波无此平妥也 17. A.僦民舟习海行者以行 B.何足深咎 C.当与日月争光 D.乃出于寻常之所不料 18.下列对原文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不正确的一项是( ) A.作者出京巡察,途经新会,因感南宋厓山之事而痛心悲愤,所以请新会知县陪同,置备祭品,渡海前往敬吊忠烈。 B.作者登厓山之巅,见群山蜿蜒,高耸如屏,流水环绕,势如弯弓,因此认为宋军覆灭在于未能据险坚守。 C.近世的广平巡按监察御史徐瑁改刻奇石上的字为“宋丞相陆秀夫太傅张世杰死事于此”,作者认为对摩崖石刻不必与之较争。 D.作者认为,三公未被先帝托以辅国重任,并无和国家共存亡的责任,但却能忠贞自持,这使他们尤为后人怀念景仰。 19.用“/”给文中划波浪线的部分断句。(3分) 予窃论弘范宜不足责宋之执政以国与人如弃遗余恬不知恤非得二公振起其间天理民彝或几乎息 20.把文中画线的文字译成现代汉语。(7分) (1)岂地势无与于人事;抑天命已去,非此所能胜欤?(4分) (2)皆无与国休戚存亡之义,即使不死,亦无敢非之者。(3分) 参考答案 16.C(割:划拨) 17.D(A.表承接/表结果,B.怎么/多么,C.介词/连词。D项均为“是”) 18.B(文中并无“宋军覆灭在于未能据险坚守”之意,作者意在说地利不足恃) 19. 予窃论弘范宜不足责/宋之执政/以国与人/如弃遗余/恬不知恤/非得二公振起其间/天理民彝/或几乎息 20.(1)难道是险要的地势也无助于人为;还是天命已经失去,国运不是这个所能胜任的吗?(与:帮助;抑:还是;胜:胜任;反问句式) (2)都没有和国家休戚与共、共存共亡的责任,即使他们不为国牺牲,也没有敢指责他们的人。(义:义务、责任;非:指责) 参考译文 弘治甲子年春天二月的丙午日,我出京巡察海北。路经新会县。新会县的官员们拜见之后,予召见知县罗侨,对他说:“厓山之事让人千古痛心悲愤。我要置备香烛去祭拜凭吊,请你陪我一同前往。”于是就准备了祭品,租用了熟悉航海的民船前往。 晚上二更天,乘着潮汐驶出港口,风平浪静。天不亮时抵达厓门岸边。打开舷窗,向东望去,厓门近在眼前,但天色曚昽,辨不清景色。登岸后,掌管祠堂的人在路边迎接。不一会到了祠堂前,遍览殿堂碑亭,察考它建造的始末。殿正中祭祀的是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位,两厢祭祀是都是和他们同时为国殉节的大臣。祠堂的匾额与祭文,都是向朝廷奏请,得到圣旨准奏设立的。在祠堂祭祀之后,我换上便服,穿过茂密的草丛,从西边一直登上山顶。回看后山,一片苍翠,高耸如屏风;环视左右的山峰,蜿蜒曲折,如虎踞龙腾,水流如弯弓般环绕其间。隔水相望的许多山峰,层峦叠嶂,秀丽如画。凭此险要的地势与元军较量,这也足以依仗,可是却不能挽救国家的灭亡,难道是险要的地势也无助于人为;还是天命已经失去,国运不是这个所能胜任的吗?我默默地离开了。 我回到泊船处,久久地站在岸边,看着水鸟上下翻飞鸣叫,两岸间渔人渔歌对唱。回想当年厓门战事,不禁内心怆然。正徘徊时,主管祠堂的人对我说:“前面有奇石,可以去看看。”我就乘小船一直驶到奇石处,沿着台阶,登岸仰望,巨石就如屏风。大石的平面处有刻字,但已经磨灭了,无法辨识。向掌管祠堂的人询问,他说是过去石上刻有大字:“元柱国将军张弘范灭宋于此。”近世的广平巡按监察御史徐瑁将字改刻为:“宋丞相陆秀夫太傅张世杰死事于此。”现在巨石仍在,字迹已经不可辨识了。我以为对元将张弘范应是不值得指责。南宋掌握国家大权的高官,把国家送给别人,就如同丢弃多余的东西一样,安然处之不知顾恤;如果不是陆秀夫、张世杰二位在其中有所作为,天理人伦,可能都几乎要泯灭了。那个张弘范是元朝的臣子,哪里值得去过分指责呢?何况这几位贤臣的名望和事迹,永垂青史,会与日月争辉;这几个字的摩崖石刻,哪里值得看重,一定要去和它计较呢? 于是就和罗知县谈论厓山的史事:认为在南宋王朝流离迁徙的时候,文天祥、陆秀夫、张世杰三位并不是先帝临终前托以辅国重任的大臣,都没有和国家休戚与共、共存共亡的责任,即使他们不为国牺牲,也没有敢指责他们的人。现在他们忠贞自持的高尚节操,的确是人以平常心无法料想的,这就是他们尤其被后世人怀念景仰,不能遗忘的原因。祠堂拥有三顷多田产,是知县从已废弃寺庙遗留下的田产中划拨的。厓山中向来没有虎豹等猛兽为害,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向来不做盗贼,虽然这里设置了主管巡检的官员,但多年以来并没有捕获盗贼的功绩。天已至傍晚了,我独自坐在船舱里,感慨古今,多次躺下但却无法入睡。 祭祀归来之后,大家都说:“自从去厓山之后,天气没有这样睛朗,风浪也没有这样平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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