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评传 莫砺锋 程千帆先生家相当清贫,但却是一个富有文学传统的诗书之家。因一家数代皆有诗人。生性颖悟的程先生耳濡目染,自幼便能吟咏。程先生十多岁曾在伯父君硕先生所办的私塾“有恒斋”里读过数年古书。君硕先生的教育方法与一般的私塾完全不同,他讲授古文时文辞义理并重,而且要求学生用文言文写文章、日记与学习心得,并练习书法。正是这种严格的训练使程先生具备了阅读古书和写作文言文及诗词的能力,并使他熟精古典典籍,从而对古代文化具有感性而深刻的体会,这是他在文史研究尤其是古代诗学的研究中如鱼得水的重要原因。 如果说程先生在“有恒斋”中的学习仅仅是打好基础的话,那么他进入金陵大学后就真正跃入学术的海洋了。在金大的四年中,他如饥似渴地吸取营养,学问大进。他在晚年还深情回忆说:“在大学四年中,诸位老师各有专长,已使我耳濡目染,枵腹日充;而因求知心切,又曾向不在金大任教,或虽任教而不曾讲授某项课程的先生们请教。”程先生真正做到了转益多师、博采众长,在经学、史学、目录学、文学批评史诸方面积累了深厚的学养,而且学到了大师们的许多治学方法。 程先生不是只知埋首于故纸堆中的旧式学究,他是紧跟时代脚步的新型学者。他的气质中兼有学者的严谨、深刻和诗人的灵性、敏感。虽然他从小就学会了写作古体诗词,但在金大求学时却更醉心于新诗创作。他与同学孙望、友人常任侠等人组织了一个诗社——土星笔会,还办了一个新诗半月刊《诗帆》。《诗帆》虽然只办了十七期就因故停刊了,但程先生已在上面发表了四十五首新诗,显示出他对新诗的热情。 解放后,程先生在学术上已经成熟,而且形成了独特的治学方法。一九五四年,他与沈祖棻把自己的十多篇论文结成集子出版,取名为《古典诗歌论丛》。这是程先生诗学研究成果的第一次展示,也是他所倡导的治学方法的最早范例。沈祖棻在此书后记中指出:“在过去的古代文学史研究工作当中,我们感到,有一个比较普遍的和比较重要的缺点,那就是,没有将考证和批评密切地结合起来……基于这样的理解,我们就尝试着一种将批评建立在考据基础上的方法。”应该说,这种方法后来在程先生的著作和言论中曾得到过许多不同的表述,但其基本精神却是完全一致的,这是贯穿他一生学术工作的精髓,是他对古代文学研究在方法论上作出的最重要的贡献。 一九五七年,程先生被打成“右派”,受到了残酷迫害。但他对祖国的传统文化有刻骨铭心的热爱,他坚信自己的学识和能力都是祖国所需要的,总有一天他还可以为祖国服务。 程先生当时虽然不能操笔作文,但他常常在心里进行思考,这实际上就是“打腹稿”式的“发愤著书”。于是,一旦阴霾散去,大地春回,程先生的思考结果就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了。他后来陆续推出的十多部著作,正是他“发愤著书”的结晶。他的这些著作是用整个生命铸成的,这样的著作所蕴含的生命激情市常态下的论著难以拥有的,它们所达到的思想深度也是常态下的论著难以企及的。 一九七八年八月,程先生就任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一般来说,一个学者在被耽误二十年后,最着急的事当然是整理自己的学术成果。然而程先生却把培养学生放在第一位,他常常引《庄子》的话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在他看来,弥补“文革”造成的损失,让光辉灿烂的中华文化后继有人,这是重中之重。于是,程先生怀着虔诚的心愿重新走上了母校的讲坛。他不顾年老体弱,亲自为本科生上大课。他的课讲得生动活泼,明白晓畅,又逻辑谨严,一丝不苟。他传授给学生的不仅有渊博的知识,更有切实的方法和睿智的思考。几个学期之后,程先生的健康情况不允许他再上大课了,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大教室,转而以培养研究生为主要的教学任务。 程先生是一位十分谦虚谨慎的人,他对于自己的成果总是感到不满意,而对别人的长处则充分地尊重,这种作风也鲜明地体现在他的教学和学术研究之中。程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学者,他的著述是以踏实谨严著称的。但是当他偶然出现错误时,却决不护短,反而闻过则喜。正因为此,当程先生对学生提出要谦虚谨慎的时候,就特别具有说服力。 程先生曾说,别人都爱花,他却特别喜欢树。他本人就像是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这棵大树深深地扎根于中华传统文化和现实生活的土壤中,所以它虽然经受过无数次的风刀霜剑,却依然以“柯如青铜根如石”的夭矫身姿屹然挺立。 相关链接: ②先生的认真和严格是出了名的,比如,要求学生作业不写错别字,是一点也不含糊的。按先生的明确要求,“南京大学的研究生,从硕士阶段起,就不允许写任何错别字。你们以后写一个条子向我请假,也要写正楷字,不许写文字改革委员会没有公布的简化字(但可以写繁体字),一定要注意语法是否正确,意思是否清楚”。(《程千帆沈祖棻学记》) E.程千帆秉承伯父君硕先生的教育方法,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他从弟子们写的准确、工整和规范抓起,来培养他们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