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的菜园 白秋 楼下老孔是个诗人哩。 父亲一说,刘文就笑了。他是诗人,我还是减克家呢。 母亲走了以后,刘文动员了一年多,才把父亲请到城里。这不到一个月,他就跟楼下老孔混得烂熟了。 老孔是什么人物,刘文还不清楚,白天晚上就会捣鼓他那莱园子。说他是个诗人,鬼才信。直到父亲把老孔的诗集一本本摆在他面前,他才闭上嘴巴。 小区建得早,一楼都有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一分多地呢。从楼上看孔家的莱园格外清楚。靠东墙边上有两棵香椿,一棵柿树。南边栽了一片像连翘又像迎春一样的花。剩下的地方,全是大小不等的菜畦子,每个畦子种了两三样菜,再加上墙边爬蔓的,总共不下十几个品种呢。 最难得的,是靠近西墙还用竹蔑支起了一个拱型的塑料棚。这春夏秋冬,就都有新鲜蔬菜了。自己吃不了,周边的人就跟着沾光。那年除夕夜,整栋楼上都吃上了他家新鲜韭莱做馅的水饺。他那莱,跟市面上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现成的莱吃多了,刘文觉得过意不去,抽个空闲,提着酒专门拜访。 连按门铃带敲门,折腾了半天。才听见里面有人慌慌张张地喊着:来了来了…… 就见老孔满腿泥巴,一身水渍匆匆开门。胡子拉碴的脸上戴副深度眼镜,不多的头发扎煞得像鸟巢一般,惊讶地望着刘文。 孔老师,光吃您的菜了,今们儿特地来看看您。听说您好喝两口,您看这个怎么样?刘文带来的是一箱高密小黑坛。 老孔眯起了小眼睛,望着那酒。吧嗒吧嗒嘴,使劲往里咽了咽口水。 嘿嘿,嘿嘿……这是好酒,正宗高粱酒。就是现在不产了,当年因为它的包装不好,才没在市场上立住脚。你能保存到现在,可是不容易。叫你爹下来,咱们今天好好品品。 他顺手从院子里拔了几颗葱,摘下三四根黄瓜,两个西红柿,把那吊着的丝瓜也拽下了一根,交给老伴。 快去给我们整两个小莱,今天有贵客。 刚倒上酒,老孔就忍不住,“滋,……”一口吞了一小杯。然后抿着嘴不停地说:好酒,好酒!你们也来,哈,哈!别客气。 看他喝得那个香啊,真馋人。刘文在外面应酬多少年,什么酒没喝过。今天这才知道,原来酒可以这么个喝法。 孔老师,我不理解。像您这样的前辈,要是在哪个刊物上兼个职,或者给个单位编本书什么的不好嘛,干嘛谁整天捣鼓个莱园子呀。 几杯下来,话匣子都打开了 他说,刚退下来时,还真有人请他干那些事来,挣个酒钱那是绰绰有余。但是,那回写了篇文章后,就不一样了。 老孔的老家在沂蒙山一个不起眼的村子里。那次他应父母官邀请回来,兴趣大发,转遍周围小山包,满怀激情写了那篇美文《身边的九寨——九山之美在心田》。文章一经发表,时人广为传颂。 那当官的看了更是唏嘘赞叹,感概万千。这几年光在外面游山玩水了,没想到,身边就有个金疙瘩呀。当即筹措资金,对他描述的山旮旯,进行了修茸包装打造,家乡的旅游一下子搞活了,那个GDP是一个劲得往上涨啊。人家感激得要命,以后逢年过节必请他回家看看。 可他回去看了几趟后,就发誓再也不写文章了。 问为啥,他懊悔得鼻涕大长长。 那是在开发吗,那是在糟蹋。你看把那山、那树整成什么样了,到处都是人造的假山假水,假庙假和尚。银子撂下了,垃圾也撂下了,吃喝拉撒漫天遍野,原来的味道全没了。我是一时发昏给老家造孽呀。为文无用,空谈误国误家。我还是来点实在的,在家里种点莱,自己吃得放心,日子也过得舒坦。 事实却远非如此。没过几天,父亲就跟刘文说,要跟老孔到山里种莱去。 原来老孔看见村里的人都在外打工,好多山地荒了,心痛得很。他跟几个老友一合计,承包了一座荒山,说要回去种树种莱还债,正缺父亲这样的行家里手呢。 刘文再劝时,父亲已是异常坚决。 他说:我不知道老孔到底去还什么债,但是,我觉得那是我该去的地方。你别劝,劝也没用。高兴的时候,你就带着老婆孩子来帮把手。那时,保准让你们吃到跟小时候一样好吃的莱。 说完,他堆满沟壑的脸,就像盛开的山菊花一样绽放了。(《百花园》2014年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