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 手 张国平 过收费站,下高速,不远有座挺大的院子,那便是石匠方宽的石碑厂。 院子足有二亩大,因为离城区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显得有些孤单,陪方宽的除了大大小小的石碑就是两个徒弟,偶尔来造访的还有收费站的老贺。 方宽搬了两次家,最后一次是三年前搬到了收费站这里。不这样不行,叮叮当当的刻石声影响居民休息,再者搬运石碑进出石料都是大车,白天不好进城,很不方便。反正自己的手艺有目共睹,不管搬到哪儿,生意一样好。 也图份心静。两个徒弟手艺也学成了,方宽多半时间都放在操练书法上。石碑绝大部分是墓碑,是留给故去人的。人辛苦一辈子,死了除了一把灰,就剩下墓前石碑上这几行字了,马虎不得。 虽谈不上书法大家,但方宽的字无论楷、隶、行书都颇具功底,尽管如此方宽一点也不敢松懈,仍坚持每天两次操练书法,早晚各一次,一共两小时。端端正正在石碑上写好字,下余的工序就留给徒弟了,除非哪位客户愿意出大价钱,点名要方宽亲手刻。 闲暇的时候就找收费站老贺下棋。 老贺是个单身,每逢歇班就来找方宽下棋。于是,丁丁咣咣的刻石声里便夹杂了方宽和老贺“啪啪”的杀棋声。 院子里那棵毛白杨已成荫了,斑斑点点的树荫下对杀几局,逍遥得赛过神仙。墓碑离生死最近,每个石碑的形成几乎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结束,石匠这行当干得年头多了,方宽什么也都看得淡了。 那个干瘦老头出现的时候,方宽正和老贺在白杨树下捉对厮杀。老头说,我刻石碑。棋盘上激战正酣,方宽头也没抬,说,价格在墙上写着,有事找徒弟吧。 老头很固执,说,我想请你刻。 方宽抬头望了一眼。老头布衣打扮,其貌不扬,刀刻般的脸上透着铁青,裤角上似带些泥巴。方宽低下头去,一边抓棋子一边说,找徒弟吧,我忙。 老头说,我信不过他们。 哦。方宽挺了一步卒,才意识到老头的话,有些不高兴了,说,哦?你是外地人吧?别看他俩在我面前是徒弟,单拉出去都响当当的高手。方宽见老头仍不放心,又说,我姓方,人说的那个方石匠就是我。 老贺出车捉马,眼看胜局已定,见老头仍纠缠,也不耐烦了,说,人说的石匠神手就是他。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尽管放心。 我仍想让你亲自刻。这时,方宽的马已身陷窘境,脸上漫过一片潮红。见方宽仍低着头,老头又说,我出大价钱。 棋局颓废,大势已去,再加上老头的喋喋不休,方宽很烦躁,抬头盯老头的脸,问,你?你出多少? 老头说,你出个价吧。 方宽见败局已定,认输了,一边重码棋子,一边伸出一个弯曲的食指说,九百。 徒弟刻石碑一般三百,方宽说出三倍的价钱,是想吓唬老头,不想老头爽快地答应了,说,九百就九百吧。 哦?棋子已码好,方宽意犹未尽,本不想接差,老头倒很爽快,就说,你先去看石料吧,相中哪块就定下,我刻。 老头说,石料我带着。 哦?方宽彻底抬头了。自己带石料的人寥寥无几,除非那些政界要员和大款们,自己挑选上等的优质石料订做石碑,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居然也自带石料? 方宽说,推进来看看。 在这。老头“嚓”地拉开放在地上的黑提包,露出一块不大的方石。青石,泛着冷峻的光。是块好石料,可惜太小了,一尺宽,二尺长。方宽疑惑地问,做什么用? 老头说,只想让你亲手刻几个字。 方宽说,好吧,我刻。你有什么要求去那边对徒弟说,我一定按你要求办,也一定亲手刻,我方宽做石匠几十年,这点你放心。 这天方宽手气不那么顺,输多胜少,跟老贺下到天黑也没赢几局。留老贺吃了饭,送老贺出门,方宽才想起上午的事。去问徒弟,徒弟说老头只刻两个字:神手。神手?方宽吃一惊,再回想老头那双骨节突出的手,突然觉得怠慢行家里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