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把作品从一国文字转变成另一国文字,既能不因语文习惯的差异而露出生硬牵强的痕迹,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风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十七世纪有人赞美这种造诣的翻译,比为原作的“投胎转世”,躯壳换了一个,而精神姿致依然故我。换句话说,译本对原作应该忠实得以至于读起来不象译本,因为作品在原文里决不会读起来象经过翻译似的。但是,一国文字和另一国文字之间必然有距离,译者的理解和文风跟原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之间也不会没有距离,而且译者的体会和他自己的表达能力之间还时常有距离。从一种文字出发,积寸累尺地度越那许多距离,安稳到达另一种文字里,这是很艰辛的历程。一路上颠顿风尘,遭遇风险,不免有所遗失或受些损伤。因此,译文总有失真和走样的地方,在意义或口吻上违背或不尽贴合原文。那就是“讹”,西洋谚语所谓“翻译者即反逆者”。中国古人也说翻译的“翻”等于把绣花纺织品的正面翻过去的“翻”,展开了它的反面。 彻底和全部的“化”是不可实现的理想,某些方面、某种程度的“讹”又是不能避免的毛病,于是“媒”或“诱”产生了新的意义。翻译本来是要省人家的事,免得他们去学外文、读原作的,却一变而为导诱一些人去学外文、读原作。它挑动了有些人的好奇心,惹得他们对原作无限向往,仿佛让他们尝到一点儿味道,引起了胃口,可是没有解馋过瘾。他们总觉得读翻译象隔雾赏花,不比读原作那么情景真切。 这样说来,好译本的作用是消灭自己;它把我们向原作过渡,而我们读到了原作,马上掷开了译本。勇于自信的翻译家也许认为读了他的译本就无需再读原作,但是一般人能够欣赏货真价实的原作以后,常常薄情地抛弃了翻译家辛勤制造的代用品。倒是坏翻译会发生一种消灭原作的效力。拙劣晦涩的译文无形中替作品拒绝读者;他对译本看不下去,就连原作也不想看了。这类翻译不是居间,而是离间,摧灭了读者进一步和原作直接联系的可能性,扫尽读者的兴趣,同时也破坏原作的名誉。 林纾的翻译所起的“媒”的作用,已经是文学史上公认的事实。他引导他们去跟原作发生直接关系。能读原文以后,再来看错误的译本,有时不失为一种消遣。有人说,译本愈糟糕愈有趣。我们对照着原本,看翻译者如何异想天开,把胡猜乱测来填补理解上的空白,无中生有,指鹿为马,简直像一位“超现实主义”的诗人。但是,我对林译的兴味绝非想找些岔子,以资笑柄谈助,而林纾译本里不忠实或“讹”的地方也并不完全由于他的助手们语文程度低浅、不够理解原文。 一个能写作或自信能写作的人从事文学翻译,难保不像林纾那样的手痒,他根据自己的写作标准,要充当原作者的“诤友”,自以为有点铁成金或以石玫玉的义务和权利,把翻译变成借体寄生的、东鳞西爪的写作。正确认识翻译的性质,严肃执行翻译的任务,能写作的翻译者就会有克己功夫,抑止不适当的写作冲动,也许还会鄙视林纾的经不起引诱。 (节选自钱钟书《旧文四篇:林纾的翻译》) 1.下列关于原文内容的理解和分析,正确的一项是(3分) A.文学翻译的最高标准是“化”,即春风化人,躯壳换了一个,而精神姿致依然故我。 B.两种文字之间的距离、译者跟原作者的距离、译者表达能力等因素都会使译文走样。 C.文学翻译中因为“讹”的不可避免,要想达到彻底和全部的“化”境就很难以实现。 D.翻译本图省事,却变为导诱一些人去学外文、读原作,与目的相去甚远,这就是“诱”。 2.下列对原文论证的相关分析,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作者为了论证文学翻译的“化”和“讹”的关系,援引古今中外论据,又非常形象。 B.围绕着翻译的“化”、“讹”、“媒”、“诱”四个方面,文章逐层递进进行论述。 C.文章把好的翻译和坏的翻译进行对比论证,通过对比,二者之高下、优劣不言自明。 D.文章对林纾翻译西方小说的功过得失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论证,给后来者提供借鉴。 3.根据原文内容,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3分) A.林译小说的“讹”,主要表现在把翻译变成了译者自己借体寄生的东鳞西爪的写作。 B.文学翻译的所谓“媒”,就是通过译本作为媒人让读者去阅读原著,促进文化交流。 C.真正的翻译家,应该忠实于原著而又不囿于原著,克制自己,避免如林纾似的手痒。 D.坏的翻译那是糟蹋原著,因为译本的不堪卒读,进而连累原著,居间反而成了离间。 1.(3分)C 3.(3分)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