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 踽踽独行的国学大师 当年,清华上下都叫他陈寅恪(què)先生。然而在不少字典里并没有“恪(què)”这样的读音,有人曾请教他为何不予纠正呢。陈先生笑着反问:“有这个必要吗?”他似乎更希望人们了解他的学问及其价值。在国难、家恨和个人的坎坷中,他为学问付出了一生。 在中国学术逐渐向国际学界转轨时,在清华校方包括他的同事梁启超、王国维的鼎力支持下,陈寅恪为中国学术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领域——对不同民族语文与历史的比较研究。他的讲课旁征博引,只要是从国学院毕业的学生,都成了大家。其中有语言学家王力、敦煌学家姜亮夫、历史学家谢国桢等。 1937年,陈寅恪把目光投向了魏晋南北朝和隋唐,这个转向与抗战有关。北平即将不保,父亲亡故、右眼失明的他携妻将雏,踏上流亡之路。藏书悉数毁于战火,随身携带的书籍大部分被盗。在几乎没有参考书籍的情况下,陈寅恪撰述了两部不朽的中古史名著——《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和《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他以论带史,跟早年做的那种,从语文学到历史学精细的对照,完全不一样。在中古研究里面,他注意到的若干解释中古中国的架构和因素,至今仍是很多研究者绕不过去的课题。说陈寅恪是了不起的学者,是因为他开创了一个研究的范式。为写这两部书,他曾躺在床上呻吟,对前来探视的邓广铭先生说:我身体快不行了,我坚持不住了。但是他又说,我不写完这两稿,我不死。 国际汉学界具有广泛影响的《剑桥中国史》给予陈寅恪异乎寻常的褒奖。牛津大学1939年正式聘请他担任该校汉学教授,并于此后数年虚席以待。他们认为,陈先生是当时“最优秀的中国学者”。 由于长期用高度近视的左眼工作,陈寅恪的双目失明了。抗战胜利了,陈寅恪由人搀扶着重新回到清华园,这时他57岁。陈寅恪是以古代书院的精神授课的。陈寅恪的助手、后任中山大学教授的胡守为,清晰地记得这样一堂课:那天他是唯一的学生。他来后,先生放下手头的工作,挪步到楼上,下楼时,竟郑重地换了一身长袍。胡守为说:“这件事对我的教育很深,这就是为人师表啊!” 因为生病,陈寅恪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学术转向。1953年,在清华时的学生蒋天枢,寄来了长篇弹词《再生缘》,陈寅恪听了,大受震动。他认为,以前大家以为中国是没有史诗,《再生缘》就是史诗。是中国式的史诗。陈寅恪在病中,用口述的方式撰写《论再生缘》。由此,他开始了对明清历史和文化的探索。 中国科学院拟请他出任历史研究所二所的所长。北京的许多好友都希望陈寅恪能接任,他却拒绝了。《对科学院的答复》起首说:“我的思想、我的主张完全见于我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的碑文中。”陈寅恪认为,包括他和王国维在内的任何人,在学术上都会有错,可以商量和争论,但如果没有独立的精神、自由的意志,就不能发扬真理,研究学术。他主张“不要先存马克思主义的见解,再研究学术”,这样的观点,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论再生缘》完成了。受不正常的政治风气影响,无法正式出版,陈寅恪只能请人用蜡版刻印,分送友人。“文章我自甘沦落,不觅封侯但觅诗”,全书结尾处,陈寅恪用自己的两句诗,隐喻心境和志趣。 1958年,陈寅恪竟成了学术界“拔白旗”的对象。他不再教课,转为专力著述。他仍然浸润在他所构筑的那个纯粹的学术世界中。他仍强调文责自负,著作里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的,甚至不允许别人改动一个标点。陈寅恪有一部中古史论文集《金明馆丛稿初编》,出版社曾要求修改其中的一个词,被他严辞拒绝,为此,这本书竟没能在当时出版。 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走完他79岁的生命历程。 陈寅恪没有遗嘱。 (摘编自默秋同名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