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谢冰莹 最难过的是黄昏,最有诗意的也是黄昏。 每天吃了晚饭后,我都要和特到妙高峰或者铁道上散步。 沿着斜斜的马路走上去,就到了一中后面的小亭。我们是从来不在亭子里休息的,迎着将要消逝的残阳,漫步地欣赏着快要来到的迷茫晚景。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先走到老龙潭,看着被晚风吹皱的湖水,有时也比赛投几颗石 子,看谁比谁投得远,还要看着一个个倒映在水里的人影,一群群的肥鸭,一缕缕的炊烟……然后,慢慢的走回来。 由妙高峰到小亭的这一段路,特别美丽,两旁的槐树像仙女似的临风飘舞,雪白的花,衬在翠绿的树叶下更显得清秀、纯洁。芬芳的香气从微风里送来,令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愉快。 更有趣的,是当我们在槐树中间穿过时,好像另走进了 一个草木青青的仙境,真正的桃 花源。有时我故意走在后面,望着特的影子在林荫底下移动着,正像看一幕天然的电影。 “特,美极了,我真爱这些槐花,慢慢地走吧。” 每回走到这儿,我总要徘徊很久才去。 回到小亭上来,游人都散了,有时也有一两个工人模样的男人坐在里边打盹。对着 迷茫的晚景,我们静静地欣赏着。 天,是灰色的,由烟囱中冒出来的烟也由黑色变成了灰色;远远地望去,灰色的湘 江,灰色的麓山,灰色的长沙城,呵,整个的宇宙都灰色化了,只有闪烁在灰色中间的电 灯在点缀着黄昏时的光明,在暗示着未来社会的灿烂。 是一个暖融融的春天的黄昏,我们沿着铁道一直走到了猴子石。 路是这般遥远,望过去似乎就在半里以内,而走起来时经过了不知道多少的草棚茅 舍,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大地又被 灰色吞噬着,我们没有顾到天黑,只是大踏步地向 前走着。 一路上寂静得可怕,除了我俩而外,简直看不见一个行人。 “慢点走吧,特,无论如何我们要走到 猴子石的,即使回来是半夜了,也没有关系。 慢慢地走,不要辜负了眼前的美景。” 特拉住了我,眼睛在望着天边一颗星。 “你看,星子都出来了,还不赶快走,太晚了,走路不方便。” “怕什么?有我在这里,什么都用不着怕。” 我嗤的一声笑了,他又继续着说。 “你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啊!否则,我们走倦了就睡在铁道旁边,或者跑到对面的 小山上去,青草做我们的床,白云做我们的被,还有悬在天空中的不灭的灯光,夜莺的音 乐,多么幸福啊!偏偏你是女人,到什么地方去都有顾虑。” 真的,“为什么我不是个男人呢?”我细细地咀嚼他这句话的意义。如果我不是女 人,我的胆量一定更大,也许像母亲说的,我早巳上天了。 到了目的地,我们快活得大叫起来,回头望望被笼罩在黑暗中的长沙城,像一座寂 静的古堡,田垄间的蛙声阁阁,更显得乡村里的寂静凄清。 在大自然的音乐声中,两个紧靠着走的人影踏上了他们的归程。 1934年5月8日 【注】谢冰莹,“五四”时期崛起的女作家,湖南新化人。当时她因被国民党通缉而从 福建厦门避居于长沙附近妙高峰的青山祠里,专心致志从事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