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 东家不像个东家。 一脸疲倦,从粥厂踱回,一碗稀粥,一个黑不溜秋的馒头,吃完,倒杯酒,滋——滋——,那个香甜,那个美妙,仿佛困顿瞬间灰飞烟灭。 东家,富甲一方,闻名遐迩,善饮,常饮康百万酒。 以前,与一帮文人雅士聚,东家说“吴酒一杯春竹叶”“李白斗酒诗百篇”“劝君更尽一杯酒”“桃李春风一杯酒”,还说怀素醉酒书《自叙帖》,书圣王羲之、草圣张旭醉而行云流水挥洒经典。 饥馑,可怕的饥馑来了。东家没了闲情逸致,诗情画意,有的,是雄心,打败饥馑这只魔鬼的万丈豪情。 但,每晚饭后东家的一杯酒,雷打不动。听着东家的陶醉声,下人们大咽口水,心中,一股温暖在奔腾:灾荒,不怕,马上会过去。好日子,不远了! 酒中乾坤大。东家躺下,片刻,沉沉进入了梦乡。 次日,醒来,东家袖手,低头,沉思,慢慢地踱向粥厂,若不是那身半新不旧的长衫,咋看咋像个饥民。 大灾之年,一碗稀粥,对饥肠辘辘的灾民,就是美味佳肴;一碗粥,能救活生命垂危的饥民,胜过琼浆玉露。东家思绪如烟,摇曳,飘逸。 多少天来,没饿死一人。东家心中满是欣慰灿烂。 东家的粥厂,最大,最红火。 消息长了翅膀,早飞向四面八方。路上,络绎不绝的灾民蹒跚而来。因饿,他们比蚂蚁走得还慢,还缓,摇摇晃晃,像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 每天,东家的粥厂,热气腾腾,芳香四溢,与饥馑、与死亡顽强而热烈地叫板。 可是,这段时间,管家却形容枯槁,时不时,陷入沉思,轻轻地长吁短叹。随着时间的挪动,管家的忧郁,更重了,更浓了,有时,喃喃自语,没人听清,也顾不上听。其实,他心中有一股火,左冲右突,差点憋不住,想喷发出来,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当如血的夕阳又一次不堪重负轰然坠落地平线,东家慢慢地踱回去,吃饭,然后,品酒。管家进来,慌慌张张,吞吞吐吐,唠唠叨叨。东家听明白了,听明白了的东家,很淡泊,很平静,如一池水,水波不兴。 东家神色凝重,一字一板,掷地有声。那是,海一样的胸襟,山一样的气度!管家哑了,默默退出,可是,眼前晃动的,是东家消瘦的脸颊,单薄的身材。瘦而高的东家,如一节长长的竹竿,硬硬地重重地抽打在管家的心上。 失血苍白的日子,让人麻木。没有人清楚,日子的车轮沉重而缓慢地转了多少圈。 小麦,珍珠似的小麦,运来了一车又一车。 玉米,金粒一样的玉米,运来了一车又一车。 还有,高粱,大豆,红薯…… 饥民跪倒一大片,向东家叩首,泪水雨水交织在一起。他们用最真诚的方式表达心声…… (选自《小小说大世界》2015年第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