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槐 老城的南头有棵丑槐,它体态臃肿,衣衫沧桑,即使在五月槐香的季节,也只能抽出几条斜枝碎叶。 它是树中的侏儒,标准的畸形儿。 他叫大宝,是个修鞋匠,他的鞋摊摆在丑槐下已很有一些年头了。街上的风景,换过一页又一页,不变的,只有大宝的的鞋摊。看见他时,他多数蓬头低首地趴在一架黑乎油腻的修鞋机上补鞋。修鞋机前放着一只破木箱,木箱上什么都有,都是修鞋的家什。看不见他的腿,腿被木箱遮住了。不过,也看到过他的腿。那是在闲时,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和旁边修自行车的老马聊天。他的裤子和正常人的裤子没什么区别,区别在于裤管里的内容,那里没有一双有血有肉的腿。一双空空的裤管在风里荡来荡去。 她叫菊花,是这个小城的清洁工。每次走过大宝的摊前,大宝离着老远就笑眯眯地招呼过来了。他的笑容常常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倍感人生的残酷。一个一生不能用双脚走路的人,却偏偏操持着替人修鞋的活计,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人助跑,而自己却寸步难行。 菊花常来他这补鞋,开始是补自己的鞋,后来,自己的鞋没得补了,她就在垃圾筒旁找人家扔了的鞋来补。 老实说,大宝的手艺并不高明,甚至有些粗糙,和他人一样,怎么看都算不上精致。大宝开始补鞋还算认真,后来,生意越做越精了,开始偷工减料,甚至开始用劣质皮。 菊花每次接过针工粗糙,掌皮劣质的鞋子,只是笑笑。大宝粗黑的大脸上依旧堆着虚虚的笑,说着口不对心的话:“大姐,你放心,给你补的绝对是上好的皮。钱嘛,你看着给好了,都是熟人,讲钱生分嘛。” 起初,他要多少,菊花给多少,明知贵了,也不还价,大宝觉得她这生意好做。 渐渐地,大宝有了想法。他想,补一双鞋,我要她4元,她给,如果我跟她要6元,估计她也会给的。我怎这么傻呢,何不要6元?[来源:Z,xx,k.Com] 再来补鞋时,涨价了,一双鞋从4元涨到了6元。说出6元时,大宝斜眼偷看了菊花的脸色,出乎意料的是,菊花只是笑笑,竟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10元人民币说:“不要找零”。转身走了。 “嘿,这女人看穿着不咋的,出手倒挺阔掉的,真是人不可貌相象啊!”大宝惊喜之后莫名了好一阵。 这出人意料的结果让大宝的脑袋越来越活了。 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地照着,照得人打瞌睡,头顶的丑槐耷拉着稀疏的脑袋,睡眼朦胧。丑槐下的大宝身着老式中山装,胸系油腻腻的蓝色大围布,正拢着手,眯着眼,朝着大街上望呆。 菊花来了,手里拎着一双垃圾筒旁捡来的童鞋。大宝的眼睛倏地一亮,一张脸,笑成了一朵黑菊花。 “大姐来啦!快请坐,请坐。”,“大姐稍等呀,一会就好,一会就好。”菊花笑笑,默默地坐在旁边等着。菊花发现大宝的木箱里新进了一些万能胶。而这些万能胶全是假的。 鞋子修好了,菊花接过鞋,依旧递过一张皱巴巴的10元人民币,大宝把钱紧紧攥在手里,也不提找零。 “师傅,卖我两瓶万能胶吧?”菊花说。 “行行行,当然行,大姐要,我给全城最低……”大宝的话还没说完,菊花再次递过一张皱巴破旧的10元人民币,转身走了。 菊花转过一条街道,把那两瓶面浆做的万能胶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筒。 看着菊花远去的背影,大宝狠狠地亲了一口手里的两张人民币,自言道:“人要走运,山也挡不住哩。”嘻嘻嘻“多亏咱这脑瓜灵!” 旁边修自行车的老马扔过话来:“大宝,知道你的运气哪来的吗?你的运气来源于你那双空空的裤管!知道吗?这女人以前的男人也是修鞋的,后来出了车祸,双腿截肢了,再后来,男人得病死了。靠着清扫街道挣点生活费。 大宝的笑容凝固了,凝固在那棵粗糙、干裂、灰黑的丑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