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道 聂蠡森 纪于天不知不觉已年届古稀。 头发稀疏了,脚步迟缓了,精气神也散淡了许多,流年似水,曾经壮如牛犊的他说老就老了;儿士不在身边,家里除了老伴儿,就只剩下老两口的影子。 纪于天常感叹什么都在变,值得庆幸的是他京剧票友的身份始终没变。从小到老,他痴迷的就是西皮二黄、生旦净末丑,自然也酷爱唱几嗓子,尤其饮服马连良的“马派”,行腔念白,颇有神韵。几乎每个夜晚,他都很忙,或掏钱买票看戏,或参加票友的聚会,或在家里听京剧光碟。对于别人的求教,他一概不会拒绝,问什么答什幺,“四大名旦”“四小名旦”“南麒北马关外唐”等滔滔不绝。 有一天夜晚,纪于天在剧院看完戏,回到家门口,正要掏钥匙开门,发现钥匙忘带了,只好敲门,并用京剧道白:“老伴儿,开门来!” 老伴儿在里面闷声回答:“谁是你老伴儿7你的老伴儿是京剧!” 他立刻接上话:“此言甚是!” 纪于天就是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 省城的京剧团来到了古城,要连演十晚。头三晚的戏码是《文姬归汉》《群英会》《野猪林》。纪于天很欣赏这个目的演员,马派老生,程派青表,叶派小生,侯派花脸,杨派武生,人才济济,争奇斗艳。他能不去一饱眼福扣耳福吗? 但这次他却不用去买票了,有人把票送上门来。 遵票的叫牛金,40 来岁,在本市一家公司当老总。他爹与纪于天是老同事,又在这条小巷里做了几十年的邻居。牛金平时回爹妈家不多,来去都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纪于天很惊讶:这父子俩是压根儿不看京戏的,牛金怎么有这个兴趣了? 牛全坦言相告:“我爹让我来找纪伯伯帮忙,您千万剐推辞。过几天,有一个美国的华裔客商来洽谈业务,据说他是个京戏迷,晚上得招待他过过戏瘾吧。我不懂这个,临时抱佛脚,想请您陪我先看几场戏,再听您说说戏,以便我和他交谈时,有个共同的话题。或许他一高兴,合同就签下了。” 纪于天笑了,说:“我不缺这几个买票的钱。你想了解京剧,我愿意陪同,正好为国粹传道嘛!” 牛金说:“那是,那是这是戏票,头三晚的我们在剧院碰面吧” 第一晚,牛全早早地到了剧院,和纪于天一起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文姬归汉》散戏后,牛金谦恭地请纪于天去了一家茶馆,在一个雅座里喝茶,吃夜宵,聊天., “纪伯伯,程派唱腔怎么听起来是这么个味儿?” 纪于天说:“你问得好。程腔讲究若断若续、藕断丝连、缠绵悱恻,称之为‘鬼音’。它不是‘直’着出来的,而是走了一个曲线,音量似乎不大,但有力度。这个饰演蔡文姬的演员是地道的程派传人,功夫很深。” “哦。” “我虽是习老生的,平日程腔也听得多。比如剧中蔡文姬唱的‘荒原末日嘶胡马,万里云山归路遐…’是西皮原板,我给你学学。” 纪于天用手在桌上敲着板眼,尖起嗓子唱起来。唱到精彩处,牛金也学着喊一声“好”。纪于天笑得满脸放亮。 “小牛,明晚是《群英会》,演周瑜的小生和演蒋干的丑角最值得一看。” “我会准时到场的,纪伯伯。” “也许你从此就爱上京剧了。” “但愿如此!” 第二晚,牛仝在开幕前几分钟,才匆匆赶来,坐到纪于天旁边的座位上。戏演到一半,牛金的手机响了,他哼哼哈哈地通完话,抱歉地对纪于天说:“公司里有急事,采了份海外传真,我得去处理一下。纪伯伯,真对不起。” “明天去处理不行吗’” “人家等着答复哩,心为形役,没办法!” 牛金轻巧地从观众席中滑出去,像一尾鱼,眨眼间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