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火车站 阿成 山坳站是一个小站,这些年来总是他们父子两个在小站上值班。没有人愿意到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站来工作,有人甚至认为到这个深山沟里的小站工作等同于流放。的确,这里的冬天像寒冷的西伯利亚一样,占去了大半年的时间。 在儿子的印象中,父亲对深夜驶过的那列客车相当看重。那是一列每三天才从小站这里快速通过,开住南方的旅客列车。即便是到了儿子值班的日子,父亲也一准会整装出来,迎送这列客车。他真搞不懂,父亲为什么对这列客车情有独钟。 一日,儿子忍不住问父亲,那列去南方的车从没在咱们这个小站停过吗? 父亲说,二十多年前,那几天夜里下大暴雨,临时停过一次…… 小赵从十八岁上岗以来,从未离开过这个小站,但也从未消逝去城里看一看的梦想。 是后来发生一件事改变了小赵循规蹈矩的生活。 那是个冬天。山外沿线发生雪崩,那列途经这里去南方的旅客列车被困停在了小站上。 列车停下以后,从车厢上下来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姑娘。她看见小赵在注视着她,便笑着冲小赵摆摆手。小赵完全被她的清秀美丽的容貌惊呆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小赵接到了发车的命令,紧接着那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姑娘也上了车。客车缓缓地启动了,小赵清晰地看到那位穿铁路制服的姑娘正站在车门那儿向他敬礼。 火车驶去了,渐渐消失在夜的风雪之中。 小赵突然觉得这个穿制服的姑娘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曾在父母唯一的那张合影上见到过她。照片里的妈妈也穿着铁路制服。小赵在心里惊叹道,啊,她和妈妈太像啦…… 从此,每当这列客车将要行驶来的时候,小赵就提前提着信号灯等在站台上,父亲看到后并没说什么,只是独自回到小站的屋子里,驼着背站在窗户前叭达叭达吸着旱烟。多少年来,父亲曾多次在这列客车上见到过这样的南方姑娘——在东北人的眼里,身材窈窕的江南女子和川妹子们,她们长得彼此几乎是一样的。 每当这列客车从儿子的身旁风驰而过的时候,儿子肯定要睁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那一节节车厢的车门。 客车照例呼啸着从小赵身边飞速地驶过去了,那个车门照例空空地亮着,连个人影也没有。 不当班的时候,小赵喜欢一个人坐在房子的外面吹柳树哨。他跟父亲的话越来越少了。 那天是个好天儿,父亲提着两瓶酒破例去了南面雪山后面的山坳村。 很快,山坳村有人过来提亲了。只是小赵一个也没有看好,一副没有心情的样子。 父亲似乎一夜之间就老啦,背驼得更厉害了,咳嗽也越来越多了。一天的早晨,他拿起电话,向调度室报告说,唉,我老啦—— 终于得到了铁路局人事部门的通知,父亲可以退休了,他们将再给小站派一个年轻人过来。那个人事干部在电话里笑着说,是个挺秀气的姑娘哪。还补充说,这是调度室的几位老调度向人事处推荐的。你儿子老大不小啦,该成家啦。 三十年前,父亲同样接到了铁路局人事部门的通知。说他们将给小站再派一个年轻人过来。那个人事干部在电话里笑着说,是个挺秀气的江南姑娘。你们好好处吧,别让我们这些当红娘的失望。失望倒没失望,但是,那位南方姑娘在小站上只做了三年,她所有的新鲜和浪漫一点一点地在寂静的山坳里蒸发后,变得精神恍惚起来,脾气也越来越坏。她无法忍受小站日复一日的单调生话。最后,她决定离开这里,将自己的儿子留在小站上。她走的那天夜里,天正下着大暴雨,恰好那列去南方的旅客列车因山外发生泥石流临时停在小站上。她想,这是天意啊。于是,她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最后亲吻了一下熟睡的儿子,随即冲向站台。 站台上,老赵正提着信号灯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她冒雨跑了过去,说,我走了,你保重,还有咱们的儿子!老赵愣在了那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冒雨冲上车厢。此时此刻,老赵只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铁路上有铁的纪律。 女人走后,铁路局的人事部门又陆续派了几个人到小站上工作,但是,没有一个人干长的,最多挺个一两年就走了。直到儿子长大,填了一个表,成了小站上的另一名正式的铁路员工。 岁月如风,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深夜,那列驶往南方的旅客列车很快又要从小站经过了。老赵看到儿子正全神贯注地搜寻那列驶往南方的客车上每一个亮着灯的车门。老父亲看这种熟悉的情景时,缓缓地流下了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