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是柳宗元写于唐顺宗永贞元年(公元805年)的诗。柳宗元与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都因参加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运动而遭贬。五人虽后又被召回,但总总原因,再度贬为边州刺史。他们的际遇相同,休戚相关,因而全诗中表现出一种真挚的友谊,虽天各一方,却有无法自抑的相思之苦。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注解 ⑴柳州:今属广西。 ⑵漳州、汀洲:今属福建。 ⑶封州、连州:今属广东。 ⑷刺史:州的行政长官,相当于后世的知府。 ⑸接:连接。一说,目接,看到 ⑹大荒:泛指荒僻的边远地区。 ⑺惊风:急风;狂风。 ⑻乱飐(zhǎn):吹动。 ⑼芙蓉:指荷花。 ⑽薜荔:一种蔓生植物,也称木莲。重遮:层层遮住。千里目:这里指远眺的视线。江:指柳江。九回肠:愁肠九转,形容愁绪缠结难解。 ⑾共来:指和韩泰、韩华、陈谏、刘禹锡四人同时被贬远方。百越:即百粤,指当时五岭以南各少数民族地区。 ⑿文身:古代南方少数民族有在身上刺花纹的风俗。文:通“纹”,用作动词。犹自:仍然是。音书:音信。滞:阻隔。 《旧唐书·宪宗纪》:"乙酉(元和十年(815)三月),以虔州司马韩泰为漳州(今福建漳州)刺史,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今广西马平县)刺史,饶州司马韩晔为汀州(今福建长汀县)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台州司马陈谏为封州,(今广东封川县)。御史中丞裴度以禹锡母老,请移近处,乃改授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此诗当是这年秋天在柳州之作。 大荒:此指荒远之山野。 海天愁思:如海如天的愁思。查慎行《初白庵诗评》评首二句曰:"起势极高,与少陵'花近高楼'两句同一手法。"沈德潜《唐诗别裁》云:"从高楼起,有百感交集之感"。 惊风:急风。曹植《赠徐干》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颭:《说文》:"风吹浪动也"。芙蓉水:崔豹《古今注》卷下:"芙蓉,一名荷华,生池泽中,实曰莲,花之最秀异者。"沈德潜曰:"惊风、密雨,言在此而意不在此。" 九回肠: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肠一日而九回。"梁简文帝《应全诗》:"望邦畿兮千里旷,悲遥夜兮九回肠。" 百越:即百粤,泛指五岭以南的少数民族。贾谊《过秦论》:"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文身:身上文刺花绣,古代有些民族有此习俗。《庄子·逍遥游》:"越人断发文身。"《淮南子·原道训》:"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披发文身,以象鳞虫。" 此诗寄赠四位共患难而天各一方的朋友,思念朋友而难以见面之意自不待言。此外,"海天愁思"中亦当包括身世坎坷、世事莫测、仕途险恶之叹。诗人写风雨侵颭、岭树遮挡,应该不仅仅是言自然现象。俞陛云《诗境浅说丙编》云:"起笔音节高亮,登高四顾,有苍茫百感之慨。三、四言临水芙蓉,覆墙薜荔,本有天然之态,乃密雨惊风横加侵袭,致嫣红生翠,全失其度。以风雨喻谗人之高张,以薜荔芙蓉喻贤人之摈斥,犹楚词之以兰蕙喻君子,以雷雨喻摧残。寄慨遥深,不仅写登城所见也。五、六言岭树云遮,所思不见,临江迟客,肠转车轮。恋阙怀人之意,兼而有之。收句归到寄诸友本意,言同在瘴乡,已伤谪宦,况音书不达,雁渺鱼沉,愈悲孤寂矣。" 译文 从城上高楼远眺空旷的荒野,如茫茫海天般的愁思涌了出来。 急风胡乱地掀动水中的荷花,密雨斜打在长满薜荔的墙上。 山上的树重重遮住了远望的视线,江流曲折就像九转的回肠。 我们一起来到百越这个少数民族地区,虽然处于一地音书却阻滞难通。 赏析一 柳宗元与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都因参加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运动而遭贬。后来五人都被召回,大臣中虽有人主张起用他们,终因有人梗阻,再度贬为边州刺史。他们的际遇相同,休戚相关,因而诗中表现出一种真挚的友谊,虽天各一方,而相思之苦,无法自抑。元和十年,诗人初到柳州,夏日登楼怀友,面对满目异乡风物,不禁慨叹世路艰难,人事变迁,故诗中情感多悲凉哀怨。 这首抒情诗,赋中有比,象中含兴,情景交融,凄楚动人。 全诗先从“登柳州城楼”写起。首句“城上高楼”,于“楼”前着一“高”字,立身愈高,所见愈远。作者长途跋涉,好容易才到柳州,却急不可耐地登上高处,为的是要遥望战友们的贬所,抒发难于明言的积愫。“接大荒”之“接”字,是说城上高楼与大荒相接,乃楼上人眼中所见。于是感物起兴,“海天愁思正茫茫”一句,即由此喷涌而出,展现在诗人眼前的是辽阔而荒凉的空间,望到极处,海天相连。而自己的茫茫“愁思”,也就充溢于辽阔无边的空间了。这么辽阔的境界和这么深广的情意,作者却似乎毫不费力地写入了这第一联,摄诗题之魂,并为以下的逐层抒写展开了宏大的画卷。 第二联“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写的是近处所见。惟其是近景,见得真切,故写得细致。就描绘风急雨骤的景象而言,这是“赋”笔,而赋中又兼有比兴。屈原《离骚》有云:“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又云:“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謇吾法大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在这里,芙蓉与薜荔,正象征着人格的美好与芳洁。登城楼而望近处,从所见者中特意拈出芙蓉与薜荔,显然是它们在暴风雨中的情状使诗人心灵颤悸。风而曰惊,雨而曰密,飐而曰乱,侵而曰斜,足见对客观事物又投射了诗人的感受。芙蓉出水,何碍于风,而惊风仍要乱飐;薜荔覆墙,雨本难侵,而密雨偏要斜侵。这怎能不使诗人产生联想,愁思弥漫呢!在这里,景中之情,境中之意,赋中之比兴,有如水中着盐,不见痕迹。 第三联写远景。由近景过渡到远景的契机乃是近景所触发的联想。自己目前是处于这样的情境之中,好友们的处境又是如何呢?于是心驰远方,目光也随之移向漳、汀、封、连四州。“岭树”、“江流”两句,同写遥望,却一仰一俯,视野各异。仰观则重岭密林、遮断千里之目;俯察则江流曲折,有似九回之肠。景中寓情,愁思无限。从字面上看,以“江流曲似九回肠”对“岭树重遮千里目”,铢两悉称,属于“工对”的范围。而从意义上看,上实下虚,前因后果,以骈偶之辞运单行之气,又具有“流水对”的优点。 尾联从前联生发而来,除表现关怀好友处境望而不见的惆怅之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望而不见,自然想到互访或互通音问;而望陆路,则山岭重叠,望水路,则江流纡曲,不要说互访不易,即互通音讯,也十分困难。这就很自然地要归结到“音书滞一乡”。然而就这样结束,文情较浅,文气较直。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先用“共来百粤文身地”一垫,再用“犹自”一转,才归结到“音书滞一乡”,便收到了沉郁顿挫的艺术效果。而“共来”一句,既与首句中的“大荒”照应,又统摄题中的“柳州”与“漳、汀、封、连四州”。一同被贬谪于大荒之地,已经够痛心了,还彼此隔离,连音书都无法送到!读诗至此,余韵袅袅,余味无穷,而题中的“寄”字之神,也于此曲曲传出。可见诗人用笔之妙。 赏析二 唐宪宗元和十年(815),柳宗元等人循例被召至京师,但旋即又遭贬放.柳宗元改谪柳州刺史.十年前与他一同参与"永贞革新"的友人韩泰、韩晔、陈谏、刘禹锡也分别出任漳州、汀州、封州、连州刺史."十年顦顇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多年的贬谪生活,使柳宗元倍感仕途险恶、人生艰难.在到达柳州以后,登楼之际,不禁百感交集.写成了这首诗. 首联二句,先写登楼所见.极写柳州城楼之高,上与大荒相连相接.因其高,故而视野广阔,可以目极千里.可以遥观茫茫的海天."愁思"二字连锁"海天"与"茫茫"的景色,作者的情感色彩至为浓重.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说:"从登城起有百端交集之感."这话很是.从本诗来看,柳宗元既慨叹宦游生活的险恶,又为长期迁谪感到痛心,同时也为友人同贬异域、音讯不通而感喟嘘唏.这种种情绪一时涌集,与眼前渺无边际的茫茫海天相融在一起.移情于物,二者几不可分辨.这两句,总领全篇,情景兼到,为全诗奠定了凄凉怨叹的基调. 颔联描绘近景.柳宗元六月到柳州,正是盛夏季节.在他登楼远眺的时候偏偏赶上一场骤风急雨.狂风无情地摧残着水中的芙蓉,大雨斜打着爬满墙头的薜荔.此情此景,使诗人的心境越发沉重.纪昀评论三,四两句,说是"赋中之比,不露痕迹.旧说谓借寓震撼危疑之意,好不著相."采用赋笔,竭力描摹楼前近景,而且鲜明生动,情景交融,这的确是此二句的特点.试看那"惊","乱","密"、"斜"四字,用词多么准确、生动,透过这极普通的字眼,我们强烈地感受到了暴风雨袭击鲜花香草的残酷无情,同时,我们也强烈地感受到了诗人遭贬以后忧恐烦乱的心境特点.旧说谓此"借寓震撼危疑之意",指的是诗人不露声色地于景物之中抒写了身世之感,这也正如沈德潜所说"言在此而意不在此". 我们知道,屈原在《离骚》中曾多次提到芙蓉与薜荔这类香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擘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在屈原,他是以香草象征自己人品的高洁与道德修养的纯正美好的."其志沽,故其称物芳".柳宗元此诗同样、也有以香草自况的意味.正直之士惨遭迫害,仕途险恶令人惊恐.那在"惊风""密雨"的飐侵下努力挣扎抗争的芙蓉与薜荔不是很有点胆量与气骨吗?此种兴寄,缘物见情,物与情水乳交融,了然不见痕迹,须仔细寻绎,方能识其奥义. 颈联写远景,笔触宕开.但此远景乃风雨中所见,故用"重遮"二字加以强调.重岭密林,烟雨迷濛,遮断千里之目,楼下江流弯曲盘旋,蜿蜒而去."江流曲似九回肠",说江流曲似人们萦回百转的愁肠,而不说人之愁肠百转如汇流之曲,可谓极有情致. 尾联二句,以感慨作收.百越文身地,指岭南各少数民族聚集的地区.其民有纹身断发的习俗.诗人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远谪到这般荒僻之地,已经够寂寞孤独了,而音讯又难于通达,这又使诗人增添了一重悲凉.这里,"犹自"与"共来"前后关合,语意有加倍进层的意思.吴汝纶说."更折一笔,深痛之情,曲曲绘出."所言极是."音书滞一乡",又遥应题目,点明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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