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 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千步平如削。 短垣三面缭逶迤,击鼓腾腾树赤旗。 新雨朝凉未见日,公早结束来何为? 分曹决胜约前定,百马攒蹄近相映。 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侧身转臂着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超遥散漫两闲暇,挥霍纷纭争变化。 发难得巧意气粗,欢声四合壮士呼。 此诚习战非为剧,岂若安坐行良图? 当今忠臣不可得,公马莫走须杀贼! 【赏析】 此诗作于公元799年(德宗贞元十五年)秋,当时韩愈在徐州(今江苏市名)张建封幕中。张建封从公元788年(贞元四年)镇守徐州,前后长达十余年。公元796年(贞元十二年),他加检校右仆射,故诗题称他“张仆射”。汴,汴水,源出河南荥阳,流经开封,至徐州注入泗水。泗水源出山东蒙山,南流经徐州注入淮河。交流,汇合而流的意思 。诗题分为两部分 。后四字表明这是一首酬赠诗,前四字则取自诗的前句,采用了许多诗人所常用的以诗的首句或首句数字为题的做法。 张建封是一个意气粗豪,喜爱射猎、击毬等游戏的人。这首诗描写他参加打马毬的游戏。马毬,当时俗称“波罗毬”,是由波斯(今伊朗)传入我国,在唐代颇为上层社会所爱好。诗先极尽笔墨地描绘张建封打马毬的情景,结尾提出忠告,揭示作诗的本意。“汴泗交流郡城角,筑场千步平如削”。开篇两句说,在徐州城外汴水和泗水的汇合处,筑有一个马毬场,场地的面积有千步之阔,地面平整,犹如刀削的一般。第三句进一步说场地有一面濒临汴、泗合流处的河水,其余三面则有矮墙环绕包围着,清晰地将马毬场的形势勾勒出来。第四句笔锋一转,意谓:在马毬场上,鼓声喧天,红旗林立,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第五、六句转过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张仆射在日出之前即冒着秋天早晨的凉气来到马毬场的缘故。只见他装束整齐,收拾停当,不知将要干什么。诗人明明知道张仆射是要打马毬,但他却明知故问,笔法作一顿挫,逗出下文,且能引起人的注意。以上六句,是诗的第一部分,正面描写打马毬前的情景。从第七到第十六句,是诗的第二部分,描写打马毬。这场马毬比赛是预约好的,分成相等数量的两队人马旨在决一胜负。众多的骏马在急速地奔驰,马蹄好像攒拢在一起,紧紧相靠,彼此映衬。只见装饰着用长牛毛制成的红色马缨,用黄金制成的马笼头的群马在奔腾,而随着棍棒的挥动,马毬飞舞,一派酣战的精彩场面。击毬的军士更是技艺高超,令人叹为观止。在奔跑的马背上,他们侧斜身体,转过臂膀,紧紧地贴在马肚子上,而击毬声响如雷鸣,马毬飞来飞去,变化多端,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至此,马毬比赛的情景已经写得比较完整了,诗忽然又作一个跌宕,“超遥散漫两闲暇”,在比赛中,有些人远远地散开,好像双方并没有进行任何争斗,优闲自若。然而,这不过是更为紧张激烈的下一个回合的预兆而已。“挥霍纷纭争变化”,突然间,击毬人马又敏捷地展开攻击,错综复杂的情势难以名状。在参加这场击毬的人马中,张仆射技艺超群,他在极艰难的情况下,发挥出极高超巧妙的技艺,表现出他意气风发,精力过人的精神面貌。观赛的士兵们为他欢欣鼓舞,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作者有意识地突出张仆射,不仅是为了扣住题目,更是为了转换诗意,从赞颂其出众的击毬本领,归结到武功高强,但不应用在玩耍作乐上,而要用在杀敌立功的旨意上来。最后四句是诗的第三层,讽劝张仆射。韩愈对主帅喜欢击毬,持反对的态度,认为它是无益有害的把戏。但他在诗中却欲抑先扬,说张仆射击毬确实是为了训练打仗,而非玩乐。然而,尽管如此,还是不如安坐不动,不打马毬,以别作好的打算为是。其言外之意是说:你打马毬不是练武习战,而是在做游戏。采取先让一步,继而加以否定的写法,表面上显得很委婉,实际上,其态度的坚定有过于一般。末二句进一步点明:国家多难,很难得到忠心为国的大臣,张仆射的骏马不应奔跑在击毬场上,而应该奔驰在战场上杀敌。诗写到这里,诗人才将本意和盘托出,对张仆射提出严肃诚恳的忠告,表现了韩愈关心国事的精神。 对于张建封好击球,韩愈除了作这首诗以外,还写过《上张仆射谏击毬书》一文来讽劝。文章中极力陈说击毬的害处,说理明白透彻,与此诗参读,可以加深读者对诗意的理解。 这首诗是韩愈早年的一首七古,但是,它已经明显地表现出韩诗追求新奇的风格特色。一场击毬比赛,在他的笔下,被写得奇巧诡谲,变化多端,使人有一种遒劲拗峭、神意悚动的强烈感受。诗共二十句,凡七韵,每两句或四句一换,平仄交协。有时韵换意转;有时则韵换意不换,如第一韵的末句与第二韵的首句,第五韵的末句与第六韵的开头两句即是。这种情况,造成了诗意发展的三个段落,并不完全以韵脚的转换而变化的特点,读来给人以错综感、峭拔感。这就是说,此诗在部分韵脚内含有两层意思,使上下韵里的诗意紧密关锁在一起,但它与一般的七古韵换意不换,以两个乃至两个以上的韵脚里的诗句联结起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又是不一样的。这种用韵方法比较罕见。这是韩愈的创造,也是此诗具有奇崛特色的一个原因。翁方纲说:“廿句中凡七换韵,每韵二句者与四句者相为承接转,而意与韵或断或连,以为劲节。”(据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转引)是非常精到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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