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 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 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 雷蟠电掣云滔滔,夜半载雨输亭皋。 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 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 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 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 先生在野故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 注释 ⑴元丰:神宗年号(1078—1085)。德逢:杨骥,字德逢,号湖阴先生,是王安石退居金陵时期的邻居。 ⑵翛(xiāo)翛:鸟羽破敝貌,此处形容草木枯萎。 ⑶坼(chè):裂。龟兆:古人用龟甲占卜,灼龟甲所见的坼裂之纹称龟兆。 ⑷草室:犹言“茅屋”。 ⑸沟车:沟,田间水道;车,指水车。秋实:指秋后的收成。 ⑹雷蟠(pán):谓雷声轰鸣,充满天地。蟠,充满。电掣(chè):形容电光闪耀。 ⑺输:犹言“输入”,运进。亭皋:水边的平地。司马相如《上林赋》:“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此处指平野。亭,平。皋,水旁地。 ⑻秀发:谓谷物生长茂盛。《诗·大雅·生民》:“实发实秀。”尻(kāo):臀部。 ⑼龙骨:水车的别名。屋敖:“敖屋”的倒文。敖,粮仓,后作“廒”。 ⑽浇客:犹“饮客”。 ⑾西成:谓秋季收成。 ⑿元丰圣人:指神宗皇帝。圣人,对帝王的尊称。 ⒀在野:与“在朝”相对,指不做官。 ⒁击壤:相传尧时,有老人击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后成为歌颂盛世太平的典故。壤,一种木制戏具,长尺四,阔三寸,其形如履。 译文 四周山岭枯萎的草木映着火红的太阳,田地干裂就像龟甲烧灼后现出吉兆。湖阴先生坐在茅屋,看渠道上踏水车盼着秋天收成好。忽然间雷声轰鸣响彻天地,电光闪耀、乌云翻滚如同浪滔,半夜里云层载着密雨,运送到广阔的原野和田间沟壕。干旱的禾木很快就长得繁茂,牛行田野臀部都被埋没难以寻找。枯死的豆苗重又苏生,长出肥肥的豆荚多多的豆毛。湖阴先生把水车倒挂在粮仓,买酒请客补偿先前的辛劳。三年来五谷的价钱贱如白水,今年的丰收景象依然如同往岁。元丰皇帝的政令跟天意相通,但愿千秋万岁与元丰相同。先生您虽然在野却不贫穷,到老都会击壤歌颂唐尧一样的元丰! 创作背景 此诗作于元丰四年(1081年)。是写给金陵(今江苏南京)蒋山的邻居杨骥(字德逢)的。王安石曾称赞他“怜愍鸡豚非孟子,勤劳禾黍信周公。”(《示德逢》)可见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当时王安石所制订的新法在宋神宗的支持下,已经推行了十多年之久,并取得了比较显著的成绩,但是变法遭到了一些官僚士人的坚决抵制和激烈反对。王安石不断受到攻击,被迫于熙宁九年(1076年)第二次辞去相位,退居到金陵半山堂闲居。但他仍系心朝廷,关心变法。 赏析 《元丰行示德逢》是北宋文学家王安石创作的一首七言古诗。这首诗先描绘了一幅赤日炎炎、土地龟烈的严重旱象和杨骥(字德逢)对浇灌田地的雨水的盼望。然后写到天公竟肯从人心愿,忽而雷电交加乌云翻滚,好雨及时降临,干枯的庄稼得到苏生的情景,同时生动地描写了杨骥的欢悦心情。诗的后段总束到连年丰收,当归功于天子。这里一方面夸示新法实施多年的富国效果,一方面含有对神宗的期望,望他不要轻易改变、废止新法。篇末反用孔子语,说明杨骥身逢盛明之世的幸运,并将元丰之世比作上古的唐尧圣代。王安石作此诗时虽已被迫退隐多年,却仍系念着朝廷政治。这首诗不是一般的颂圣,而在于证明新法的上合天意、下顺民情,寓意颇为深切。诗中用典虽多而能浑化自然,无生硬之弊。 这首诗描绘了岁和年丰的盛世景象,歌颂了支持新法的神宗皇帝,表现了他希望把新法坚定不移地推行下去的鲜明立场,因而与一般的歌功颂德之作有所不同。 全诗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开头四句。写大旱田干,人情思雨。诗人以富于特征性的事物渲染了颇为严重的旱情:“四山翛翛映赤日,田背坼如龟兆出。”“翛翛”,这里写出了四山的草木在烈日炎炎之下稀疏萧条、毫无生气的景象。田底原先浸没于水中,水干以后,底面朝天,犹鱼鳖失水,露出背面一般。“龟兆”一词,含义双关。“田背”曝晒既久,便裂如龟背上的纹理,此其一;其二是暗用《左传》“龟兆告吉”的典故,与下文写天从人愿、普降甘霖气脉相通。上述两句是写景,以下便从一个农家的角度写人们切盼时雨的情状;“湖阴先生坐草室,看踏沟车望秋实。”湖阴先生坐在草房里,看着脚踏水车的农夫,心里巴望着秋后的收成能够确保,但他并不知道区区水车,小小水沟,能给人以多少希望。两句没有直说人们如何焦急不安,如何切盼时雨,而焦急、切盼的心情已经跃然纸上了。第二部分是中间六句。主要写时雨骤至,丰收在望的喜悦。“雷蟠电掣云滔滔”,写大雨欲来之状,有无限声势。“雷蟠”写雷声遍及寰宇,惊天动地,到处轰鸣不已;“电掣”写电光倏起倏灭,犹如火龙穿天划空,往来翕忽;“云滔滔”写乌云如大海的波涛,汹涌而至,霎时布满天空。描写至此,大雨眼看就要倾盆而下,故下句换用叙述语气写旱情解除:“夜半载雨输亭皋。”“载”字上承“云”字而来。既然雨是由滔滔之云运载的,则其滂沱之势可知。句中的“输”字具有强烈的主观感情。久旱得雨,人们总希望滴滴雨水都能下到田中,这种心情非“输”字不能写出;再说人们切盼时雨而时雨将至,仿佛天能体察民心。天上及时降雨,这在封建时代一般认为是政通人和的表现,着一“输”字,便见出新法之上得天时,下合民心,且与下义歌颂“元丰圣人与天通”,也有着内在的联系。以下两句,诗人运用夸张的手法写雨后万物欣欣向荣的景象:“旱禾秀发埋牛尻,豆死更苏肥荚毛。”渴禾得雨,拔节猛长,千里沃野,一片丰茂,致使牛行田中,不见其臀;豆苗原已濒临枯死,至此则统统复苏,肥硕的荚果,多如牛毛,湖阴先生先前的焦急与忧虑早已烟消云散,“倒持龙骨挂屋敖,买酒浇客追前劳”两句,生动地表现了他的欣喜心情。 第三部分是最后六句。主要歌颂元丰年间(1078—1085)五谷丰登、庶民欢庆的盛况。“三年五谷贱如水,今见西成复如此。”民以食为天。连续三年的丰收,使谷贱如水,民无饥谨。此时又丰收在望,这就值得大书特书。这就是说,政治措施得当,能助成万物,赢得丰年。当时能连续丰收,是与施行新法有关的。均输法限制富商的聚敛,青苗法抑制豪强的兼并,农田水利法鼓励农民开荒筑堤,兴修水利。这一切或多或少提高了农民抗灾的能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作者用《尧典》中的典故入诗,很自然地把年丰与政成联系起来,而且作者一直以尧舜期望神宗,神宗是知道的。“元丰圣人与天通,千秋万岁与此同”两句,正面歌颂支持新法的神宗,并致以良好的祝愿。最后两句:“先生在野固不穷,击壤至老歌元丰。”赞美新法给人民带来了幸福,因而人民将永远歌唱元丰朝的太平盛世。这两句中的用典极为灵活自然。孔子在陈绝粮,曾发过“君子固穷”(《论语·卫灵公》)的感慨。该诗却说:“先生在野固不穷。”由“固穷”到“固不穷”,一字之添,说明境遇完全改变。新法使人摆脱了困穷,即使孔子再世,也不会有“绝粮”之忧了。这是典故的反用。相传帝尧之世,天下太平,百姓无事,有八十岁的老人击壤而歌(见晋代皇甫谧《帝王世纪》)。诗末用“击壤至老歌元丰”结束全篇,隐隐然将该诗比作《击壤之歌》,也就是把元丰之世比作唐尧盛世。这是典故的借用。上文“龟兆”、“亭皋”是典故的暗用。关于用典,王安石曾说:“若能自出己意,借事以相发明,情态毕出。则用事虽多,亦何所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五引《蔡宽夫诗话》)该诗的用典,正好体现了他自己的艺术主张。 颂诗的艺术生命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要真实。这首诗写元丰的丰乐景象基本上符合历史真实。据《宋史·安焘传》记载:“熙宁(1068—1077)、元丰(1078—1085)之间,中外府库,无不充衍。小邑所积钱米,亦不减二十万。”又据陆佃《陶山集·神宗皇帝实录叙录》称:“迨元丰间,年谷屡登,积粟塞上盖数千万石,而四方常平之钱不可胜计。余财羡泽,至今蒙利。”该诗就是对这种历史现实的艺术概括。二是要有进步的思想。该诗虽是歌颂元丰天子,但其实际用意在于宣传新法的成效,以促使神宗继续施行新法。“元丰圣人与天通”一语,也不流于一般的颂圣俗套,而是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王安石不畏天命,但宋神宗却畏俱天变灾异,有时甚至因此而动摇了推行新法的决心。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1074年(熙宁七年)“上以久早,忧见容色。每辅臣进见,未尝不叹息恳恻,欲尽罢保甲、方田等事。”反变法派利用神宗这一弱点,往往借灾异之事上书要求废止新法。王安石虽曾劝勉神宗说:“水旱常数,尧、汤所不免······当益修人事以应天灾,不足贻圣虑耳。”但神宗不能完全消除疑虑。恰好元丰时连年风雨顺节,庄稼丰收,王安石便借机赞颂天子施行新法与天心潜通,与天意相合。这对坚定神宗继续推行新法的决心,是有重要作用的,体现了作者良苦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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