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吾归何处。 [译文] 归去啊!我的归宿在何处? [出自] 苏轼 《满庭芳》 元丰七年四月一日,佘将去黄移汝,留别雪堂邻里二三君子,会李仲览自江东来别,遂书以遗之。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堂前细柳,应念我,莫翦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注释: 雪堂──在黄州东坡,苏轼于元丰五年春所建的居室。 会──恰好。 李仲览——李翔,兴国人(今湖北阳新),受杨绘(时知兴国军)所托至黄州,邀请苏轼赴汝途中往游其地。 遗(wèi)──赠与。 岷峨:指苏轼故乡四川的岷山、峨眉山。 百年强半:韩愈“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此用其句,意为人生已过大半。 再闰:苏轼于元封三年(1080)二月到黄州,元封三年闰九月,六年闰六月,故为“再闰”。 楚语吴歌:黄州在春秋战国时属楚地,三国时期属吴地,故称。 鸡豚社酒:豚,猪。社酒,祭祀神祗时所用的酒。 莫翦柔柯:不要砍伐柔嫩的枝条,此处谓要珍惜彼此的友情。 译文: 思归不得归,有家不能归,我将何去何从呢。人生已过大半,将来的日子不多了。来到黄州已经两个闰年了,那时出生的孩子都学会了此地的语言。山中的邻里拿出了祭祀用的鸡和猪肉,与我聚会宴饮,互相劝酒。 临行之际说些什么呢?人生就是这样到处奔走,好似织布的梭子一样往来不停。我马上就要到汝州去观赏秋风中的洛水了。好在堂前有柳树,应会想念我,请不要砍伐那柔弱的柳条。也请转告江南的父老,要不断为我晾晒所穿的蓑衣,我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赏析: 词前小序已将写作背景说得很明白,大意是说:元丰七年(1084)四月一日,作者将离开黄州,移居汝州(今河南临汝),向东坡雪堂的两三位邻居告别。恰好李仲览从江东来告别,于是写了这首词赠他。 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 归去呵归去,可我到哪里落脚?我的家远在万里,在那岷山和峨眉山所在的地方。“归去来兮”,直接引自东晋陶渊明《归去来辞》。陶写弃官归隐,苏轼也希望像他那样,但却不可能。因为他此时仍是带罪之身,不得自由。“万里”一句不过是托辞。苏轼这次由黄州改任汝州,罪名并未撤销,官职也仍是一个“不得签书公事”的州团练副使,政治处境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善。如果说陶渊明的“归去来兮”是在摆脱尘网樊笼后的悠然吟唱,作者此刻只能是悲叹飘荡无依,有家难归。 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 人生百年已过了大半,我余下的日子不多了。韩愈《除官赴阙至江州寄鄂岳李大夫》诗:“年皆过半百,来日苦无多。”此用其句。其时,苏轼四十八岁。“强半”,过半,大半。一个“苦”字,流露出作者对生命空自流逝的惋惜之情,以及对眼下生命的珍惜。这一句加深了失意思乡的感情氛围,是作者经历二十多年宦海生涯、尝尽人生苦味之后的惋叹。 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 我已在黄州经过了两次闰年,孩子们早学会了当地方言和歌谣。作者于元丰三年(1080)二月到黄州,元丰七年四月离开,历时四年多。其间过了两个闰年,故说“黄州再闰”。前面着一“坐”字,表明光阴虚度。黄州在战国时属于楚国,三国时属于吴国,故称当地语言为“楚语吴歌”。 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 山中友人用猪肉、鸡、酒款待我,并劝我在黄州长住下来。“豚”,猪。“社酒”,春秋社日祭祀土神所用的酒。“老东坡”,终老于黄州东坡。作者将笔锋一转,抛开上文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感叹,转而叙述起黄州山川人物。这几句承上启下,在技巧和章法上并无奇巧,却以真实感人的情绪和浑然天成的结构取胜,表现了作者与黄州父老之间纯真质朴的情谊、依依惜别的情怀。 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 对这次离别,我能说些什么呢?人生一世,为何要东奔西走,来往如梭?“云何?当此去”,正常语序为:“当此去,云何?”“底事”,何事。“人生底事”二句是黄州父老的问话,也是苏轼借他们之口自抒感慨。以下都是作者的答词。 对离开黄州一事,作者这里没有多说,但在《与王文甫书》中,说得很明白:“前蒙恩量移汝州,比(近)欲乞依旧黄州住,细思罪大责轻,君恩至厚,不可不奔赴……本意终老江湖,与公扁舟往来,而事与心违,何胜慨叹!计公闻之亦凄然也。”所谓“量移”,指的是被贬谪远方的官吏,遇赦酌情移近安置,并非平反复官。 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 等到了汝州,我要悠闲自在地欣赏秋风中洛水清波荡漾的景色。“洛水”,即洛河,源出陕西,经河南,流入黄河。汝州与洛河相去不远。 作者瞻望未来,表现出随缘自适的心理。一个“闲”字,将上阕哀思愁怀化开,全词一直徘徊低沉的气氛终于变得开朗起来。“秋风洛水”,化用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诗意,暗合作者渐趋明澈的心境。 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 这几句是作者对黄州父老的嘱托:雪堂前的柳树枝细叶嫩,请为我照管好,不要让人剪伐。“柯”,枝条。因为是朝廷命令,作者不得不去汝州,但他是很不情愿的。这几句是表示自己以后还要回来。 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 并请转告大江南岸的父老,经常为我晒晒打鱼时披戴的蓑衣。这些交待越是琐细,便越发表现出作者对黄州的感情。尾句收束全篇,与上阕所叙与黄州父老的纯真友情相呼应,于平直中见含蓄婉曲。“渔蓑”,在诗词中往往指隐逸江湖,过一种平静自由的生活。作者并不明说自己留恋黄州,而不舍之情、欲归之意已充溢于字里行间。 评 解 在这首词中,作者通过娓娓的叙事和抒情,抒发了人生失意、宦海浮沉的感慨,表达了对黄州的留恋之情。 这首词的语言十分质朴,感情却非常真挚。“将去”之叹,寄慨遥深,怨而不怒。“山中友”挽留之语,实际也是苏轼的自白。尤其是上下阕的后半,不但情致温厚,属辞雅逸,而且意象鲜明,含蓄委婉,是构成这个抒情佳篇的两个高潮。南宋周辉《清波杂志》论曰:“居士词岂无去国怀乡之感,殊觉哀而不伤。”正宜于概括这首词的情感特征。 赏析二: 这首词,于平直中见含蓄婉曲,于温厚中透出激愤不平,在依依惜别的深情中表达出苏轼与黄州父老之间珍贵的情谊,抒发了作者在坎坷、不幸的人生历程中,既满怀悲苦又寻求解脱的矛盾双重心理。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因“乌台诗案”而谪居黄州达五年之久的苏轼,奉命由黄州移汝州(今河南临汝)。对于苏轼来说,这次虽是从遥远的黄州调到离京城较近的汝州,但五年前加给他的罪名并未撤消,官职也仍是一个“不得签书公事”的州团练副使,政治处境和实际地位都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改善。当他即将离开黄州赴汝州时,他的心情是矛盾而又复杂的:既有人生失意、宦海浮沉的哀愁和依依难舍的别情,又有久惯世路、洞悉人生的旷达之怀。这种心情,十分真实而又生动地反映在词中。 上片抒写对蜀中故里的思念和对黄州邻里父老的惜别之情。首句“归去来兮”,搬用陶渊明《归去来辞》首句,非常贴切地表达了自己思归故里的强烈愿望,暗含了思归不得归、有家不能归的怅恨。接下来“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二句,以时光易逝、人空老大的感叹,加深了失意思乡的感情氛围。上片的后半部分,笔锋一转,撇开满腔愁思,抒发因在黄州居住五年所产生的对此地山川人物的深厚情谊。“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句,于平和的语气中,传达出生命短促、人生无常的沉重哀伤。“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这三句,真切细致地表现了作者与黄州百姓之间纯真质朴的情谊,以及作者在逆境中旷达超脱、随遇而安的淡泊心态。 词的下片,进一步将宦途失意之怀与留恋黄州之意对写,突出了作者达观豪放的可爱性格。过片三句,向父老申说自己不得不去汝州,并叹息人生无定,来往如梭,表明自己失意坎坷、无法掌握命运的痛苦之情。“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二句,却从未来着笔瞻望自己即将到达之地,随缘自适思想顿然取代了愁苦之情。一个“闲”字,将上片哀思愁怀化开,抒情气氛从此变得开朗明澈。从“好在堂前细柳”至篇末,是此词的感情高潮,以对黄州雪堂的留恋再次表达了对邻里父老的深厚感情。嘱咐邻里莫折堂前细柳,恳请父老时时为晒渔蓑,言外之意显然是:自己有朝一日还要重返故地,重温这段难忘的生活。此处不明说留恋黄州,而留恋之情早已充溢字里行间。词的下片,深沉蕴籍,含蓄委婉,情真意切,将惜别、依恋之情表现得动人肺腑,令人回味无穷。结尾的临别告语,奇峰突起,收束全篇,与上片的纯真友情相呼应,将惜别之情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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