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任光禄竹溪记》 唐顺之【明】
品读《任光禄竹溪记》 唐顺之【明】
唐顺之(1507—1560),文学家,字应德,一字义修,武进(江苏常州市)人。1529年(嘉靖八年)会试第一,授庶吉士,调兵部主事,后转吏部。1533年(嘉靖十二年),任翰林院编修,校累朝实录。后罢官入阳羡(今江苏宜兴)山中,读书十余年。倭寇蹂躙大江南北,他以职方郎中视师浙江,亲身出海,多次击败倭寇,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1560年(嘉靖三十九年)渡海过焦山,在通州(今江苏南通)去世。著有《荆州先生文集》。
任光禄竹溪记(1)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2),而所不能致者唯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3),或芟而去焉(4),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5)!”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6),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7),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8),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9),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10):“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11),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12),亦足适也(13)。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14)。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15),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16),不可以谐于俗(17)。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君生长于纷华(18),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19)?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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