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袁枚 六合西门外吴氏田庄有二古梅，相传为唐时仙人张果所种。语虽不经，然奇古轮囷⑴，在滁州欧梅⑵、孤山林梅⑶之上，殆千余年物耶！惜其隐于村野，为歌记之。 有花看梅人所同，无花看梅我所独。 我来棠邑看古梅，九月中旬霜气肃。 一株夭矫乖龙翔，一株湮郁瘦蛟伏。 皮肉破碎筋骸存，跟跗支离苔藓绿。 想当花开正月天，香雪横陈千万斛。 使生孤山邓尉间，一奏定邀天子日。 或赐震翰或写形，顷刻光辉满山谷。 如何淹蹇野田中，此梅有寿真无福。 香气常同牛矢争，繁枝苦被樵夫斵。 世间万事总皆然，彼妹往往泥途寻。 我欲收此千年春，傍花特起三间屋。 广招海内看花人，一杯一酹挥珠玉。 伤哉吾齿已衰颓，心自有余力不足。 急把隃糜磨半升，洒向花间慰寂寞。 纵教此树无人看，或者此诗有人读。 注 ⑴轮囷：盘曲貌。《文选·邹阳》：“蟠木根柢，轮囷离奇。”李善注引张晏曰：“轮囷离奇，委曲盘戾也。” ⑵滁州欧梅：在滁州琅琊山下醉翁亭内，有古梅亭，亭前有一株古梅，相传系欧阳修手植，世称“欧梅”。 ⑶孤山林梅：在杭州西湖孤山有古梅，相传为林逋(968—1028)隐居于杭州时所植。林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字君复。少时多病，终身未娶未仕。大约四十岁后，隐居西湖孤山，据说二十多年足迹不至城市，种梅养鹤为伴，人称“梅妻鹤子”。 ⑷邓尉：即邓尉山，位于苏州西南三十公里光福县，是我国四大赏梅胜地之一，梅花开时漫山遍野，繁花似雪，暗香浮动，微风吹过，香闻数里。《光福志》记载：“邓尉山里植梅为业者，十中有七。” ⑸隃糜：古县名，今陕西千阳东，汉时著名的制墨地。后世因借指墨或墨迹。 赏析 六合西门外有一户吴姓人家，他家田庄中种有两株古梅，相传是唐代仙人张果老所种，这种说法虽然有些荒诞不经，但是从古梅的形态看，树枝奇古虬曲，沧桑有年，应在滁州琅琊山欧梅、杭州西湖孤山林梅之上，应该为千年之物吧！只可惜这两株古梅隐藏在村野之中，人们很难看到。我（作者）来到六合，看到它们，感慨颇多，所以作诗歌一首记载这次赏梅之行。 人们都喜欢有花的时候去观赏梅花，可是我独独在没有花的时候来到六合看梅花。我到六合看梅花的时候，正是九月中旬，霜气萧索。一株姿态妖娆，如飞龙翱翔，一株偃蹇瘦削，如野蟒俯伏。梅树树皮皴裂破碎，树筋暴露，如残骸独存；树根部也是支离沧桑，绿色苔癣满布。可以想见，如果是正月里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是满树梅花千万斛，香雪遍布。如果把它们放在孤山或邓尉山上，我一定上奏朝廷，邀请皇帝过来看看。皇帝也许会即兴御笔赋诗，或许会命人绘图留念，顷刻间，会让满山谷的梅花更加生辉。可是现在，这两株梅花却是隐没田野之中，真是有寿而无福。纵有香气，却受牛粪之气的侵扰；虽然枝繁叶茂，却苦受砍柴人的刀斧。唉！世间万事万物其实都是这样，那些美好娇艳的美人，常常被埋没在偏远难寻的乡间。我很想拥有这千年不败的古梅，决定在梅树的旁边专门建三间茅屋，广招海内喜欢赏花的人们，不惜散尽珠玉家产，把酒尽欢。可惜啊！我老了，身体明显衰退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于是，立刻叫人磨墨半升，在花间挥洒泼墨，写上几句诗，以告慰两株寂寞的梅树。即使此树以后很少有人来看，或许我的这首诗会有人读到，让人想起六合还有这么两株非凡的古梅树。 确实如此，如果没有袁枚的这首《六合唐梅歌》，我们怎么能知道，在六合大地上曾经拥有过这么美好的一幕呢？梅去诗存，景无情在，读着袁枚的这首诗歌，两株古梅好像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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