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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甲记游 郁达夫 为替一爱国团体上演《原野》而揭幕之故，坐了一夜的火车，从新加坡到了吉隆坡。行揭幕礼，看戏到了午夜之后，南方的白夜，也冷悄悄地酿成了一味秋意；原因是由于一阵豪雨，把路上的闲人，尽催归了梦里，把街灯的玻璃罩，也洗涤成了水样的澄清。 第二天一早起来，因有友人去马六甲之便，就一道坐上汽车，向南偏西，上山下岭，尽在树胶园椰子林的中间打圈圈，一直到过了丹平的关卡以后，样子却有点不同了。同模型似的精巧玲珑的马来人亚答屋的住宅，配合上各种不同的椰子树的阴影，有独木的小桥，有颈项上长着双峰的牛车，还有负载着重荷，在小山坳密林下来去的原始马来人的远景，这些点缀，分明在告诉我，是在南洋的山野里旅行。但偶一转向，车驶入了平原，则又天空开展，水田里的稻秆青葱，田塍树影下，还有一二皮肤黝黑的农夫在默默地休息，这又像是在故国江南的旷野，正当五六月耕耘方起劲的时候。 到了马六甲，就是参观古迹的行程了。马六甲的这一个马来名字的由来，据说就是在十四世纪中叶，当新加坡的马来人，被爪哇西来的外人侵略，酋长斯干达夏率领群众避至此地，息树荫下，偶问旁人以此树何名，人以“马六甲”对，于是这地方的名字，就从此定下了。 这些倒还并不相干，因为我们的目的，只想去瞻仰瞻仰那些古时遗下来的建筑物，和现时所看得到的风景之类；所以一过马六甲河，看见了那座古色苍然的荷兰式的市政厅的大门，就有点觉得在和数世纪前的彭祖老人说话了。 这一座门，尽以很坚强的砖瓦垒成，像低低的一个城门洞的样子。我们从市政厅的前门绕过，穿过图书馆的二楼，上阅兵台，到了旧圣保罗教堂的废墟门外的时候，正是太阳平西，将近午后四点钟的样子。伟大的圣保罗教堂，就单单只看了它的颓垣残垒，也可以想见得到当日的壮丽堂皇。迄今四五百年，雨打风吹，有几处早已没有了屋顶，但是周围的墙壁，以及正殿中上一层的石屋顶，仍旧是屹然不动，有泰山磐石般的外貌。我想起了三宝公到此地时的这周围的景象，我又想起了大陆国民不善经营海外事业的缺憾；到现在被强邻压境，弄得半壁江山，尽染上腥污，大半原因，也就在这一点国民太无冒险心、国家太无深谋远虑的弱点之上。 参观了这圣保罗山以后，我们的车就驰向了东面圣约翰山的故垒。这山头的故垒，还是葡萄牙人的建筑，炮口向内，用意分明是防止本地土人的袭击的。这时候夕阳的残照，把海水染得浓蓝，把这一座故垒，晒得赭黑，我独立在雉堞的缺处，向东面远眺了一回马来亚南部最高的一支远山，就也默默地想起了萨雁门的那一首“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的《金陵怀古》之词。 从圣约翰山下来，赶上坟山，去向三宝殿致敬的时候，平地上已经见不到阳光了。 晚上，我们又上中国在南洋最古的一间佛庙——青云亭去参拜了一回。青云亭是明末遗民，逃来南洋，以帮会势力而维护侨民利益的最古的一所公共建筑物。这庙的后进，有一神殿，供着两位明代衣冠、发须楚楚的塑像；在这庙的旁边一间碑亭里，听说还有两块石碑树立在那里，是记这两公的英伟事迹的，但因为暗夜无灯，终于没有拜读的机会。 走马看花，马六甲的五百年的古迹，总算匆匆地在半天之内看完了。 回旅舍洗过了澡，含着纸烟，躺在回廊的藤椅上举头在望海角天空处的时候，从星光里，忽而得着了一个奇想。譬如说吧，正当这一个时候，旅舍的侍者，带领一个人进来访我。我们中间可以展开一次上下古今的长谈。长谈里，可以有未经人道的史实，可以有悲壮的英雄抗敌的故事。于送这一位不识之客去后，看看手表，当在午前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倘再回忆一下这一位怪客的谈吐、装饰，就可以发现他并不是现代的人。再寻他的名片，也许会寻不着了。第二天起来，若问侍者以昨晚你带来见我的那位客人究竟是谁？侍者们都可以一致否认，说并没有这一回事。这岂不是一篇绝好的小说么？这小说的题目，并且也是现成的，就叫作《古城夜话》或《马六甲夜话》，岂不是就可以了么？ 我想着想着，抽尽了好几支烟卷，终于被海风诱拂，沉入到忘我的梦里去了。 （原载1940年6月7．8日新加坡《星洲日报·晨星》，有删改） 19．请简要梳理作者在马六甲的游踪。（4分） 20．从用词和修辞角度赏析文中划线的句子。（4分） 南方的白夜，也冷悄悄地酿成了一味秋意；原因是由于一阵豪雨，把路上的闲人，尽催归了梦里，把街灯的玻璃罩，也洗涤成了水样的澄清。 21．文章倒数第二段写了“奇想”，请简要分析这一部分在文中的作用。（4分） 22．评论者认为这篇文章表现的是“南国风光家国情”，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其原因。（6分） 参考答案 19．马六甲市政厅——圣保罗教堂（圣保罗山）——圣约翰山的故垒——坟山的三宝殿——青云亭（共4分，少1点扣1分） 20．（1）用词精妙，如运用动词“酿”字，凝练生动地表现出南洋地区秋天形成的特点；（2）运用拟人手法，赋予“豪雨”以人的行为，将“闲人”催归到梦里，把“玻璃罩”“洗涤成了水样的澄清”，形象地营造出富有诗情画意的意境。（每点2分，有其他答法，言之有理即可得分） 21．（1）衔接结束马六甲之游和“沉入到忘我的梦里”，完成了行文上的过渡；（2）“奇想”是白天游览引发的，且与游览虚实结合，颇有奇趣，为作品平添了浓郁的传奇色彩；（3）作者想象与来客长谈“未经人道的史实”，“悲壮的英雄抗敌的故事”，表现了作者身在异乡但心系家国的情怀。（每点2分，答出其中两点即可） 22．（1）乘汽车赶往马六甲的路上，一看到青葱的稻秆和田塍树影下休息的农夫即让作者感觉是在故国江南的旷野，表现了作者内心深处对家乡的眷念之情；（2）面对已成“断壁残垣”的圣保罗教堂，作者感到的是大陆国民不善经营海外事业而遗憾，并总结了祖国被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原因，表达了忧国忧民的思想；（3）看到圣约翰山故垒废弃的炮台，作者联想到金陵作为曾经六朝古都也是繁华不再，表现了作者对祖国现状的忧虑；（4）在晚上依然去“青云亭”参拜，隐含了作者对在异国的早期中国移民甘于冒险精神的敬佩之情。（每点2分，答出其中3点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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