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这个时代最惦记的隐士 苏东坡有诗:“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北京三里河的国务院宿舍区,是杨绛居住了37年的地方。院子外国务院部委云集,院子里满是翻新外墙的脚手架,103岁的杨绛静悄悄地隐身在一片喧闹中。 前几年,院子里的邻居还能见到杨绛,她散步、锻炼,尤其喜爱跟小孩子玩玩。近来,邻居也少见她了。杨绛的“隐”并非因为年岁高了,而是她习惯了。“钱钟书先生在时,他们夫妇就常年生活在这种状态里。”朱虹说,“很难把他们同整天跑这个会那个会,到处演讲的‘专家’联系起来,他们跟这些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杨绛,一向温厚幽默,但容不得假与恶,尤其容不得对丈夫钱钟书的任何冒犯。去年,她做了一件全社会关注的事——通过法律程序,紧急叫停某拍卖公司对钱钟书、钱瑗以及自己的私人信件的拍卖,并且在今年4月最终打赢官司,获得20万元赔偿。她当然不是为了赔偿,而是为了守护已故的丈夫和女儿。 她静悄悄地隐身,又在静悄悄地影响这个时代。 1938年,杨绛一家三口乘坐海轮,从欧洲回国。她与钱钟书都晕船。一次大风浪中,杨绛突然悟出不晕的办法:船身倾斜厉害,舷窗外,一会儿全是水,一会儿全是天,波动幅度大,人自然会晕;她教钱钟书,不要以自己为中心,而以船为中心,让自己随着船倾斜,这样永远头在天之下,脚在水之上,不波动了。钱钟书照做,果然不晕了。他说:为人之道也如此。 归国后,抗战、内战、“文革”、改革开放……每一次,杨绛都拿出了当年“不晕船”的见识。抗战时期,知识分子大多面临生活的艰难。一部分人在利诱之下做了汉奸,另一部分坚持抗日的,过着颠沛流离、入不敷出的生活。前者杨绛绝不会做,后者杨绛又不能做。钱钟书是书生本色,不擅生计。为了让钱钟书和女儿过稍微体面的生活,她当过中学校长,给富商小姐做过家庭教师,也做过小学代课教员。后来,日本人接管了工部局北区小学,杨绛立即辞职,跟随几个朋友创作剧本,解决家里营生。 1941年,钱钟书回到上海。一天,他对杨绛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你支持吗?”杨绛大为高兴,催他赶紧写,这便是《围城》。为支持钱钟书的写作,杨绛让他减少授课时间,又辞掉女佣节省开支,自己包揽所有家务,劈柴生火做饭。杨绛不抱怨,心甘情愿做“灶下婢”。钱钟书每写完一章,她都先读为快,读完又急切地等待下一章。 抗战后期,物资更为匮乏,杨绛不得不精打细算。比如烧煤,煤球里泥掺多了,烧不着;掺少了,又不经烧。为了省煤,杨绛自己和泥,把炉膛搪得细细的。有一次煤厂送来300斤煤末子,杨绛如获至宝,掺上煤灰自制煤饼,能抵四五百斤煤球。她还负责买菜、洗全家人的衣服。钱钟书的婶婶见杨绛一位千金小姐,在家什么粗活都干,很是感慨,对杨绛说:“你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入水能游,出水能跳。宣哥(钱钟书小名)是痴人有痴福。”后来,公公病重,问婆婆:“我死后,你跟谁过?”婆婆说:“跟季康(杨绛字季康)过。”杨绛之贤,由此可见一斑。 1998年12月19日凌晨,钱钟书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连忙通知家属。杨绛赶到床前时,钱钟书已经合上一只眼,还睁着一只眼等待妻子。杨绛帮他合上眼睛,轻轻在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 如今,“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她最终逃向了世上最难的学问——古希腊语哲学读本、柏拉图《对话录》中的 《斐多》,一头扎进去,忘记自己。2000年,中译本《斐多》出版,被称为“迄今为止最感人至深的哲学译本”。 之后,在那张钱钟书曾伏案工作的写字台上,杨绛完成了整理钱钟书学术遗物的工作。2003年出版3卷《钱钟书手稿集•容安馆札记》,2011年出版20卷《钱钟书手稿集•中文笔记》, 现在,还有100多册外文笔记等待整理出版。一位103岁的老人,仍在坚韧地、静默地“打扫现场”。 (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