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触摸 张渤宁 上个世纪末的某一天。 监狱某中队。 “报告干部!”一名罪犯敲开了干警值班室的门。 屋里几位警察端端正正地坐着,冷冷地看着他。 “我病了!小腿肚子,肚子,烂了……”声音开始是“理直气壮”的对抗,夹杂着挑衅,后来嗫嚅着,毕竟这病好像不大光彩似的,像做了坏事终于遭到了报应。 他是反改造的“老油条”。谁也没搭理他。他自己放下准备提起的裤腿,灰溜溜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出工外劳,他自觉地早早起来,排队,点名,出工,规规矩矩,没有一点病了的样子。 当班民警心里暗笑:对这号人,该严! 那天监狱下来了几十个警校实习生,一个姓王的小伙子被分配到这个中队。 小伙子一脸大墙里难得见到的笑,站姿、步履却笔挺刚劲,透着不易觉察的严肃。 王见习发现他走路有点异常,问他。一个毛孩子!他本不想搭理,却觉得这“毛孩子”挺逗的,顺口随便说:没事,腿烂了。 王见习要他把裤脚卷到膝盖上来,蹲下身,很干净白皙的手指,在他腿肚子那烂草莓似的病灶周边轻轻按压了一下。 很痒,很温暖。 “真的没事,长痱子,自己抓破的。”他端正吊儿耶当的脖子,诚恳地说。希望王见习赶快把手收回去,他好立即放下裤脚遮起来。 王见习轻轻按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没了,眼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觉得不像是痱子,你今天收工回监号后要马上找医生看一看,赶紧治。” 那天队伍经过一条河时,忽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一条载了十几个村民的小船忽然翻了,值班干警立即带着会水的罪犯下河抢救,让王见习督促其他人不要乱跑。现场一片混乱。 半个小时后,幸而所有村民都获救了。 清点罪犯时,却少了一个人,值班干警立即想到他,果然,他不见了。 大家立即搜捕,十分钟后,在河边草丛中发现了他的囚服上装。 值班干警跺着脚,说,完了,这小子趁乱跑了。 随即监狱警报拉响,持械的武警出动,河两岸撒满了搜捕者犀利的目光。 他终于在河下游两里外被“擒获”,上身是便服花衬衣,下身是西装短裤,口袋里搜出一百多元现金。 给他上铐子准备朝警车里推时,有两个村民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瞅过来,上前抱住他:“是他救了我!” 接着又有三四个村民也拥上来:“快莫冤枉了好人,是他救的我们呀。” 他一共救了七个人。 原来,他救人后,忽然体力不支,被冲到下游去了,在下游一块岩石上撞昏过去,差点儿被淹死。 在一个月后监狱的表彰大会上,他说:“那天早上,我在因服下另穿了一套便服,准备逃走。中队干部下河救人时,我脱下因服准备走,担心被发现,于是救了一个人,后来,现场越来越乱,我飞快向公路跑去,跑了一百多米,没有人发现。我忍不住又折回来,又开始救人……我之所以放弃逃走,是因为,是因为……因为想起了中队干部平常对我的谆谆教诲……” 听到这里,下面有犯人在偷偷地笑。他的中队干部却感动了,从此对他刮目相看。 其实,他想说的是另一句话,另一个人。 他决一心真的好好服完剩下刑期,他第一次感受到某种崇高感觉的洗礼:救了他人,同时救了自己。 这脱胎换骨的感觉,真好! 听说,王见习后来并没有当警察。 他希望将来出狱后能遇见王见习。 那个不寻常的上午,那个寻常的触摸…… 千钧一发电光石火般,改写了他的后半个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