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的吝啬与慷慨 潘建冰 齐白石是很会过日子的人,俭而近乎吝,并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趣味横生的话柄。 齐白石自己打造了一个大柜子,吃的用的全都锁在里面,钥匙随身带着。黄永玉在自述《比我老的老头》里,谈到自己经李可染引荐、第一次拜见齐白石的情景: 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路上,可染已关照过我,老人将有两碟这样的东西搬出来。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的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就座之后我远远注视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过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天晓得那四分之一块的月饼,是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 不过,很多人未必像黄永玉这样了解老人的心思,他们初来乍到,或许觉得却之不恭,只好勉为其难尝一尝。张大千就说过包括自己在内不少人在齐家吃到过“发霉的点心”。 在穿的方面,齐白石一直“从一而终”,一件衣服除非不能再穿了,否则绝不将之抛弃。他晚年经常受邀参加各种大型宴会,每次都穿着一件蓝布袍子。这是他唯一的“礼服”,多少年未曾变过。后来在九十五岁寿辰时,学生们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家凑份子,给他买了一件新大褂。 画家用的画纸主要是宣纸,买回来的宣纸外边包着一张纸,叫做“纸皮”。一般的人撕开纸皮后都将其当垃圾处理掉,但老人绝不浪费,他在纸皮上勾了许多画样子,很多纸皮画都成了很珍贵的东西。除了纸皮外,老人甚至连买东西的包装纸,比如包鞋、包书、包糖食的纸都分大小留着,作为起画稿之用。 齐白石就连作画时的每一笔墨都要用到淋漓尽致,惜墨如金。白石老人非常注重墨色的运用。他用墨非常精细,总是把每一笔的墨全部用光,才会去洗笔。当画完一幅画的时候,他笔洗里的水还是清澈的。 如果你看了上面的故事,就武断地认为齐白石是一个抠门绝顶的人,那么下面的事实却又告诉我们一个截然相反的齐白石。 20世纪50年代初,黄苗子第一次跟着李可染去见齐白石,临分别时,白石老人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二元人民币,一人一元。黄苗子正要推辞,李可染悄悄地对他说:“这是老师的规矩,如果不要,他会生气的。”当年的一元人民币可不比当今,上世纪50年代国内一克黄金的收购价也不过三四元钱。 齐白石偶尔也会到学生的家中去走走。一次他到弟子许麟庐家,那天正好他的妻子生下了儿子小九,老人知道了很开心,马上拿出十块钱给刚出生的小孩子当见面礼,另外还拿出五块钱给保姆。还有一次,他看见许麟庐的大儿子,问:“你喜欢画吗?”许家老大说喜欢,老人又问他喜欢什么,答说青蛙,老人当场就用许麟庐的笔墨画了一张青蛙送给许家老大。 齐白石对于自己的学生和朋友从不吝惜自己的画,常常慨然相送。1935年,日本发动华北事变,齐白石所任教的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被迫停办,临别时齐白石让弟子们各自说出所喜爱的花鸟虫鱼,赠每人一幅画作纪念。 对于自己的朋友和学生,齐白石从来不遮掩自己的“看家本领”。张大千的老师曾熙平时写字都躲到楼上去,非得意门生不准随侍旁观,因此即使是他的学生也没有几个能够得其真传。而白石老人作画却从不避人,对于求学的后生更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如果说画技是齐白石最值钱的东西,那么他对于这最值钱的东西恰恰是最慷慨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白石老人从来不因为钱财而出卖自己的人格。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白石老人困居被敌伪统治的北平,此后敌伪的大小头子时不时来拉拢老人,送东西、请吃饭、拉交情,甚至要求老人跟他们一起照相,或是参加盛典,这些都遭到了齐白石的严词拒绝。为了不跟他们纠缠不清,也懒得跟他们多说废话,齐白石在家门口贴了一张纸条,上写十二个大字:“白石老人心病复发,停止见客。”迫于生计,齐白石还要继续卖画,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又在大门口贴出了这样一张告白: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 黄苗子说:“在当时的北平,这张告白传遍了全城,大家把老人这份告白和程砚秋息影在西郊留须种田,坚决不给敌伪演戏的事,同样传为艺林的千秋佳话。” (摘自《最艺术,最民国》,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