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岁末 徐建英 摩托车灯刺破漆黑的村庄小道,留下一路突突的轰鸣声,吱地一声停在一个农家小院前。 摩托车刚停稳,“嗵嗵”的脚步声一路从小院里迎出来。小院的铁门“嘎吱”一声在娘手中拉开一条缝,不等何水清发问,娘就帮着他支下车脚垫,后退,又向前一着力,摩托车倏地滑进了小院。 爹坐在堂屋前叭嗒叭嗒地吸着旱烟,烟和过往一样,一袅一袅地绕着,打着转儿,旋成一道道细细的烟圈。何水清松了口气,爹好这口自家产的老烟叶,烟杆儿是爹的命。瞧这烟雾,节奏还是过往的那几出,看来爹好着呢。 看到何水清推摩托车进屋,爹连说:好!好!然后磕了磕手中的烟杆灰,食指头小心地伸向烟窝里戳了戳又说:自个儿骑车回,好! 何水清刚坐下,爹的话头就开始了。他还是习惯地把年头到年尾的事儿倒豆子般叙一遍。末了,爹说:我和你娘就是想你了,想和你唠唠话儿。知道年关来了,你审计局的工作会比平时忙,若不说我病了,兴许你还不见得回吧? 春种秋收,爹指不上他这独生儿帮上忙。逢年过节,他似做客般匆匆忙忙。想到此,何水清眼一热,眼角开始痒痒的。忙蹲下身抓了一撮烟丝,殷勤地从爹手上边接过烟杆边说:我一早计划过,忙完这阵就休年假回来好好陪陪你和娘。又掂了掂手中泛黄的新烟杆,问:爹,你换了新烟杆? 小伍昨儿一早捎来的,烟杆儿说是纯铜的哩……这小伍也真上心,你从小到大的同学论桌儿地数,谁也不及小伍识礼数,懂情义。都当上大主任的人了,还常来咱家帮这帮那的。上次来咱家送冬柴时,瞧见你爹的铜烟杆豁了口,特地请五金厂的师傅打的。娘在一旁接过嘴道。 何水清摸着烟杆沉吟半响,又默默地对着烟窝一撮一撮地捺烟丝,摁着摁着,烟丝儿纷纷飞了一地。到何水清醒悟过来时,发现爹在盯着他看,忙不迭地“噗”地一下帮爹点上火,看了看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的娘,又望了望叭嗒叭嗒地默默吸着旱烟的爹,他悄悄地退出了堂屋。 年终的审查工作刚开始,他就接到了举报,伍思源负责的城市中心花园项目财政资金收支有问题,施工上也有不少的疑点。这中心花园本是政府斥资打造的,是给老百姓提供休闲用的。这几日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派人查勘此事,怎么样来查这事。娘突然来电话说爹病了。 院子里的柴垛高高地码着,足够娘和爹燃上两个冬的。自从他去外地上大学起,在本城上大学的高中同学伍思源就代他照顾着爹和娘,感激的话他在心眼儿里说了不下八百次。这次的事,只要他稍稍动点手脚,伍思源就会平安。只是,原本为百姓造福的城市公园,会遭人唾沫。而他的心中,从此会多了一处污印。想到此,他倚在柴垛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知几时起,爹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走了过来。 爹说:唠也唠过了。你工作忙,就不留你,你还是趁黑地赶了回吧,明天还得继续上班呢。你娘呢,特备了些辣椒干,都是你爱吃的。这些个辣椒干啊,别看着土里土气的,冬天里佐上菜,吃了热乎,脑子跟着灵醒呢! 爹动手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绑在摩托车后座,边捆边自言自语地唠开了:这人啊,明眼看得到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那包着裹着的,谁包准就没人晓得?工作上的事儿,我们也不懂,也帮不上啥忙。这天黑了,路上小心!得空了,记得常回家看看我和你娘。 何水清轻轻地推过摩托车,车灯又一次刺破漆黑的村庄小道,向城里驶去。 坎坷的土路上,车身一颤一颤的,屁股被后座的塑料袋一下下戳得生痛。猛记起,他自幼就不爱吃辣椒干,这个,娘怎能就忘了?赶忙停了车,塑料袋被解开的那一瞬,他怔了——那把崭新的“铜”烟杆就放在辣椒干上,在车灯的照耀下,泛着刺目的金色光芒。 何水清摸了摸辣椒干,又一次掂了掂手中沉沉的“铜”烟杆。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轻轻跨上摩托车,再一次庆幸没让自已的司机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