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塔 程玮 还记得那座塔吗,白色的塔? 那时候,我们樱桃沟还藏在大山的皱褶里,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通向外面的世界。外面是什么样儿的?我们不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那重重叠叠的绿色的山峦后,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像一座塔似地高高矗立着。远远看去,那白塔般的影子就像大海里的一片白帆。 要是能去那白色的塔影前亲眼看一看,该多好呵!于是,我们壮着胆子,站在路边,远远地见汽车来了,便招招手。可汽车像没长眼睛一样,径直开了过去。 终于有一次,一辆卡车吭哧吭哧地爬上坡来,就自儿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跳了出来,“妈的,这老爷车!”他骂骂咧咧地打开了车盖。我们还是满怀希望地悄悄围了上去。等他拾掇好汽车,便壮着胆子开口了,“大叔,捎我们一段路吧!”络腮胡子转过脸来,不耐烦地问:“捎你们?你们干吗去?” “去看,白塔!” “白塔,哪来的白塔,去去!”他朝我们扬扬结实的拳头,钻进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看来,搭车是没指望了。我们决定扒车。 没几天,我们就发现经常过往的汽车中,有辆卡车开得特别慢,上坡时喘得几乎要断气。车上的油漆一点儿都没有亮光了。更妙的是,它后面没有挡板,而且居然还有一截脚踏梯子。这简直是为我们特意安排的。 第二天,我们早早地来到坡坎上。日头正中了,那辆车才在转弯处出现。我们躲在路旁的树丛里,瞅着那车头喘着气刚刚从我们面前爬过,我们便蹿出来,终于爬了上去。我们真快活呀,白塔的梦终于要实现了。突然车停了。一个人已经恶狠狠地跳上车,把我们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再扒车,看我压死你们!”正是那个络腮胡子,他从车窗里伸出头,炸雷似地吼了一声,便开着车走了。真是冤家路窄!我们气得在后面追着汽车喊:“叫你翻车,叫你翻车,叫你四个轱辘朝天转!”骂是这样骂了,可总觉得不解恨。我们立下誓言,非乘乘他那辆破车不可! 从此,我们一有机会就去公路边溜达。而络腮胡子仿佛看透了我们,一到这段路,就拼命地把车开得快一些,让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扬起一溜烟尘远远而去。有一回他在一个拐弯处撞上我们,甚至刹住车,探出头骂:“免崽子,滚远一点!” “叫你翻车,叫你翻车,叫你四个轱辘朝天转!”我们一迭声地追着他的车子喊。 我们准备了一大堆烂泥、石块,要给他一点儿厉害看看。可是一连几天,我们都没发现络腮胡子的踪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我们的阴谋,突然偷偷摸摸地上天入地了。 又过了几天。络腮胡子的车终于又出现了。没想到那车这回却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伙子。他冲着傻愣在一边的我们笑嘻嘻地吆喝着: “喂,小兄弟们,干吗呢?”我们相互看看,又看看小伙子身后的车,一点儿没错,正是络腮胡子的那辆破车。“哦,你们想搭车,是不是?这好办,上来吧!” “真的?”我们喜出望外。“当然,”他把我们塞进驾驶室里,发动了汽车,“去哪儿?” “白塔。”我们一齐指着远处那白色的塔影解释说,“喏,就是那儿,那不是白色的塔吗?”小伙子笑了:“那是什么白塔?走近了你们就知道了!” 汽车开动了。那连绵不尽的山峦第一次在我们眼里像有灵性似地活动了起来。白塔也开始在一道道山脊后时隐时现地移动着,真的像白帆一样慢慢地浮动起来了。在一个岔路口,汽车停住了。“到了,小兄弟们,看你们的白塔去吧!” 我们扑通扑通跳下车,想到了什么,终于忍不住打听:“叔叔,那个满脸胡子的,也开这辆汽车的,怎么不开了?”小伙子不笑了,他抚摸着方向盘:“你们认识他?”“对,他老不让我们乘车,他没你好!”小伙子慢慢地摇下挡风玻璃,看着远处,低声说:“他已经不在了。” “哪里去了?”“就是不在了。”我们突然明白过来,浑身打了个冷战:“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他的车正路过这儿,有辆车油箱着了火。喏,就在那边,油箱若是一爆炸,整个井场,还有你们的白塔就完了。于是他跳上那辆着火的车,把车开走了。”“那后来呢?” “后来?又不是讲故事,还有什么后来呢。……”小伙子说了句什么,但我们谁也没听清。因为发动机又响起来了。 我们慢慢地沿着岔路走进去。路旁的树林里,有一只小鸟在悄声悄气地鸣啭着。唉,什么话不能骂,偏骂那两句! 两旁的树越来越稀了。接着,又出现一个个黄帆布的房子。不会儿,那座白色的塔无遮无拦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呵,这原来是一座蒙着帆布的铁架子。有许多人戴着奇怪的铁帽子在围着它忙碌着。 哦,是钻井。哪里地下有宝物,哪里就有它。它也不是白色的。它上面有很多泥,还有很多油迹。不如我们所想象的洁白、神秘。它不是塔,不是白色的塔。 淡淡的雾从周围的树林里升起来,我们踏着车辙一步步往回走,不知怎么,我们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后面严肃地注视着我们。回过头去,只见那井架高高地、庄严地矗立在树林中。衬着玫瑰色的天空,它又成了一座白色的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