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安东尼·特罗洛普做过一项实验,他匿名发表了两部小说以测试声誉的魔力。在这两部小说中他故意采用了不同以往的写作风格,以便读者不会把他的名字(即声誉)与那作品联系起来。经此试验,他发现,在艺术界中声誉的威力已发展到了惊人的程度:“我不可能立刻诱导读者阅读我写的小说,除非我给出它时标上我的名字。”可以看出,声誉与现代语境下的艺术界——即一种充分体制化的艺术界密切相关。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种所谓流传千古的声誉便只是传统美学的一个集体幻象。它其实是随着现代艺术体系的建立而诞生的特定现象。声誉现象随着文艺复兴时期的桂冠诗人、传记文体等文化现象的出现而形成,并具有其历史性和文化特殊性。在声誉的建立中,艺术家扮演了一个极为关键的角色。在现代艺术界体制建立之初,他们凭借优异的能力创造出作品,并赢得了公众对他及其作品更多的关注。 然而,如果把声誉现象放置在艺术界框架中加以讨论,那么,声誉的获得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艺术界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格拉迪斯·恩格尔·兰以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的英美蚀刻画家为分析对象,讨论了声誉是如何确立、维系、甚至失去的。他指出,不仅声誉的确立是诸如艺术机构、专家协会等彼此合作的产物,而且声誉的维系也依赖于各种外在于艺术家的力量。艺术家的声誉是否持久,甚至在其去世之后依然能得到流传,这依赖于一系列的对其作品创作及流通记录的保存与收集,这样后世之人才能方便地辨识出其作品。 与声誉相比,“信仰”似乎是艺术界中一个更为玄妙的存在。它更为抽象,更受到人群的信任。然而,所谓信仰又与声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为信仰总是以各种形式的声誉来实现它最初的资本积累。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资本,声誉总是有效地进入艺术界文化资本的再生产过程,并且为信仰的生产提供了一种持续而又易于接受的形式,尤其在为信仰构建一种非反思性集体凝聚力方面,声誉可谓功不可没。在《凡·高的影响》一文中,作者纳塔利·海涅克给出了一个有趣的陈述,形象地向我们展示了声誉向信仰转化的那一过程。凡·高是如何成为一个圣者的?这要六个步骤才会发生:他的作品变得不可思议,他的生活成为一则传奇,他的命运成为一出绯闻,他的绘画被拿出来销售和展览,他所曾踏足的地方成为遗迹,而他所触摸过的物品皆为纪念物。 从这个角度看来,文学场或是艺术场存在着一处独特的机制,即信仰。我们所认为的艺术品的某种意义和价值,我们将艺术品视为“艺术品”的眼光,都是基于我们对某种艺术观念的信仰。艺术场中所有的一切几乎都与“信仰”有关,这既包括了我们对艺术品以及审美经验的种种看法,对天才艺术家权威的毋庸置疑的信任,对艺术场所遵循的“为艺术而艺术”原则的信仰;也包括了对艺术商人、艺术评论家等人有能力发现天才、鉴定艺术品价值的信任;包括了对艺术场中各种认可机构的信任等等。信仰并非单纯针对某些“艺术界名人”或是某些组织,而是存在于整个艺术场体制中。 (选自殷曼楟《论现代艺术体系下的声誉与信仰》,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