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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流放 林语堂 哲宗绍圣元年（一0 九四）四月，章惇为相，他首先向苏东坡开刀。苏东坡是贬谪到广东高山大疫岭以南的第一个人。他被罢黜，剥夺了官阶，调充英州太守。 苏东坡现在要跋涉一千五百里，自中国的北部到中国的南部。他觉得他一生只是一站一站的往前走，而现在只是在他人生旅途中的另一步，这旅程是他呱呱落地时已由神灵决定，不过到现在他才充分明白罢了。在他五十七岁时，他已经饱历命运的荣枯盛衰，现在命运的转变，他也不以为奇了。命中注定他最后要完全与政治断绝关系，要符合他的宿愿，使他去度求之已久的常人生活。他现在向前行进，无忧无惧，心中一片安温宁静。在过去的日子里，不管遇到何等问题，何等情形，他都以真诚勇敢之态度相向，他愿把一切付诸天命。 苏东坡以第一个牺牲者的身份，横越中国南部巍峨雄伟的山脉，受难之中却有一分卓然不群的优越感，他与家人启程南下。他弟弟子由已然在汝州上任，离国都很近，苏东坡先去看他，在金钱上弄得些接济。苏东坡对理财一事，并不见长。虽然在皇太后摄政九年期间，他走过一段好运，但时常各地调动，俸禄随即花光。另一方面，他弟弟子由宦途较为平稳，直升至宰相之位。苏东坡前去时，子由只能给他七千缗，供他家人在宜兴安居之用。他从子由处回来，发现又官降一等，但到南雄的派令并未改变。他给皇帝上了一道使人读之恻然的表章，请求允许乘船南下，作为对老师的一点儿恩宠。他怕陆行一千五百里，会身染重病而死于道侧。所请得蒙恩准，他送全家，包括三个儿媳妇到宜兴的苏家。大家泪眼相望，苏东坡决定只带朝云和两个小儿子同行。 他们到了南京对岸的仪真，已经是六月天气，迫害元佑儒臣的行动正在雷厉风行，遭流放者已有三十余人。苏东坡现在是第三次降官。他已经不够太守的资格，而是改派到惠州充任建昌军司马。情况已完全不同，他决定让次子回宜兴农庄去，自己只携带二十二岁的儿子苏过、朝云、另外两个老女仆前往。他的门人张来，这时是靖州太守，派遣了两个老兵一路伺候他。 但是沿途穿过美丽的乡野，经过高山深谷，看动人心神的急流高山，苏东坡都充分观赏。他坐的是一只官船，在九江以南邵阳湖停泊时，出乎他意料，第四道命令又来到，又把他贬低官阶。运输官听到这条命令，派一队兵来要将船收回。兵来到时正是半夜。苏东坡与军官商妥，许他在船上住到次日中午。这时离通往南昌的湖上码头还有十二里。他若运气好，明天午前能到南昌，就安全无事；若遇逆风，他和全家以及行李就只好被抛下船来。他到龙王庙去祷告，因为龙王是主管水上安全的。他向龙王陈明他如今身陷困难，他说明天早晨若到不了目的地，便须露宿野外了。他刚祷告完毕，一阵强风吹来，船帆涨满，船向前行走极快，还不到吃早饭时间，船就到达了。后来，在他回程时，他写了一篇祭文，向龙王道谢。 在九月，他跨越有名的大疫岭，大疫岭在中国古代为赴广州的旅客必经之地。这道关隘是一条遥远危险的旅途，通过之后，便到了另一个境界，多少旅客往往是有去无回的。一条铺石头的路，在关隘两侧各有三四百码长，道旁有浓荫茂密的树，为旅客遮蔽太阳，供旅客歇息。行人到此，不由怅然兴叹，多在岩石上题诗寄慨。 立在此处山峰上，头上云天，不过咫尺，苏东坡觉得自己犹如梦游，不知自己肉体之躯在何处。从那样的高处，他能看到人的渺小，行为的卑鄙。山上的清风把他胸中的尘世俗念，一扫而空。横过了关隘之后，他游历今日的南雄和南华寺，中国佛教禅宗的圣地。 在南雄和广州之间，他碰见老友吴复古道士。从此之后，在苏东坡流放期间，他一直与吴复古交往很密切。吴复古是一怪人，在过去那些年，在苏东坡的生活里，他曾在不同的处所突然出现。苏东坡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济南，后来又在京城碰见他。此人从事何种活动呢？难道他没有职业？他何以为生？他与苏东坡要好，难道是有所求取？特别是等到苏东坡在朝得势之时。可是他向苏东坡从无所求，也不曾求苏东坡为他转求他人。过去不知他流落何方，而现在又忽而相遇，不在别的地方，偏偏在此，苏东坡又遇到他。吴复古是真正的道士，身体精神，轻松自在，一心无忧无虑，这是道家极其重视的，由于身体强，欲望少，他们大多能过一种为人所艳羡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获得此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必须摆脱名利，吃粗茶淡饭，穿衣住处不讲究，步行千里，睡在旷野，不会视为苦事。吴复古对此世界一无所求。他时隐时现，等于随时提醒苏东坡，倘若他不为政治所纠缠，他就过那种飘荡不羁的日子。 （1）下列对材料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5分） A．公元一0九四年四月，章惇担任宰相，苏东坡成为第一个遭受他迫害的人，成为第一个被贬谪到广东高山大疫岭以南的人。 B．苏东坡觉得自己此时的遭遇是他人生旅途的最终结果，是早已由神灵决定了的，因此对于这种转变他并不感到奇怪。 C．苏东坡为官清廉，虽然曾有一段时间官运不错，但终究没有太多的积蓄，临行前不得不向自己在汝州的弟弟子由求助。 D．行至邵阳湖时，因为第四次贬低官阶，运输官要派人收回苏东坡一家所乘坐的船，天气原因使他们逃脱了被抛下船的厄运。 E．道士老友吴复古是一个怪人，行踪飘忽不定，随时会出现；虽然对苏东坡从无所求，但两人一见如故，一直以来交往很密切。 （2）面对被贬广东大疫岭以南的遭遇，为什么苏东坡仍能“无忧无惧，心中一片安温宁静”？请结合材料简述原因。（6分） （3）流放岭南是苏东坡一生中最困窘的时期之一，这期间他面临怎样的人生困境？请结合材料简述。（6分） 参考答案 （1）【答案】：答A给3分，答D给2分，答C给1分；答B、E不给分。 解析：B项，“觉得自己此时的遭遇是他人生旅途的最终结果”“因此对于这种转变他并不感到奇怪”错误，文中说“现在只是在他人生旅途中的另一步”“他已经饱力命运的荣枯盛衰，现在命运的转变，在他也不以为奇了”。E项，“但两人一见如故，一直以来交往很密切”错误，文中说“从此之后，在苏东坡流放期间，他一直与吴复古交往很密切”。C项“苏东坡为官清廉”在文中无依据。 （2）【参考答案】：他觉得这只是由神灵决定的自己人生旅途中的另一步；‚不管遇到何等问题，何等情形，苏东坡都能以真诚勇敢的态度面对；ƒ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命运的荣枯盛衰。（每答出一点给2分，共6分） 【解析】：解答时注意从第二段中提取信息，加以概括。 （3）【参考答案】：艰难的长途跋涉，物质生活困窘，不得不借钱度日；‚仕途失意，遭受政治打击，官阶一贬再贬ƒ面临人生方向的艰难抉择：是继续在政治上进取，还是选择自由自在、飘荡不羁的生活方式。（每答出一点给2分） 【解析】：解答时要着眼全文，从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个角度加以分析概括。 （4）【答案示例】： 示例一：选择道士吴复古那样的生活。一路上苏东坡的官阶连续被降低，站在大疫岭的山峰上，他也看到了人的渺小，行为的卑鄙，山上的清风把他胸中的尘思俗念，一扫而空。‚与政治断绝关系，是他的宿愿；过常人生活，他求之已久。ƒ像吴道士一样的身体、精神轻松自在，无忧无虑，欲望少，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摆脱苦难的有效方法。 示例二：选择勇敢面对，与不公的命运搏击。在他五十七岁时，已经饱历命运的荣枯盛衰，面对命运的转变，他已无忧无惧，心中一片安温宁静。‚在过去的日子里，不管遇到何等问题，何等情形，他都能以真诚勇敢的态度面对。ƒ面对长途跋涉、艰辛的生活，苏东坡也能从容应对，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屈的苏东坡。勇敢面对，他还能战胜这一次磨难。 【解析】：解题时注意探究点的选择，明确自己的观点，从文中选取依据点，不要脱离文本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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