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二]。 糟腌两个功名字,醅渰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三]。 不达时皆笑屈原非[四],但知音尽说陶潜是[五]。 【释义】 [一]饮:本曲一说系范康(字子安)所作,曲题《酒》。 [二]“长醉后”二句:长期昏醉有什么挂碍,昏睡不醒有什么思虑。化用《屈原·渔父》中“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语意。 [三]“糟腌”三句:言酒把个人的功名,千古的兴亡,无限的壮志都埋葬了。腌,这里有玷污的意思,渰(yan):同“掩”,掩盖,遮蔽。曲,酒糟。虹霓志,气贯长虹的豪情壮志。 [四]屈原(前330?—前278),我国战国时的伟大人。为了实现以民为本、举贤授能、修明法度的“美政”,他与楚国的反动贵族统治集团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宣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离骚》),终于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然自班固以来,就有指责屈原“露才扬已,竞乎危国群小之间,以离谗贼”(《离骚序》)的。 [五]知音:知己。陶潜(365-327):字渊明,东晋著名诗人,淡泊名利,弃县令回乡隐居,诗酒为伴。 【赏析】 古来劝饮、纵酒之作可谓汗牛充栋,历代皆有之。由于所处境遇不同,其情又各有所别。孔融嗜酒,是为自标风流;阮籍、嵇康纵酒,是因失意而强作放达;李白有济世之志,却不断碰壁,志不得伸,于是借酒自慰;欧阳修诗酒放怀,乃为恣情所注;……自古文酒不分离,诗与酒更是结下了不解之缘,更何况元朝统治者残酷的政治压迫,因而元代醉翁更多,醉歌殊狂,醉语益奇。白朴之系于文酒,也有着其特殊的底蕴和内涵。个人的遭逢离乱,“山河之感,禾黍之悲”,不能不使作家痛心疾首,愤恨满腔。白朴的“劝饮”,正是充满着家国之痛,兴亡之感,似乎只有酒,才能排遣他心中的凄凉和愁闷。内心有“病”讳说“病”,环顾左右而言他。而愈是言他,愈不离乎“病”。“遣杯原为消愁设,醉乡岂是忘忧处?”醉语多为醒言,它曲折而又含蓄地表达了作者的思想感情。这正是此首小令的“关窍”所在。 那末,白朴的这首小令给我们最突出的印象是什么呢?要言之,便是不思自思、欲罢不能的那样一种格外强烈的兴亡之慨、感伤意绪。“长醉”、“不醒”两句,表面上好象在说:醉处梦中,无忧无虑,一切都可以弃之脑后,“今觉而昨非,得意而忘言”,似乎作者大彻大悟了。然而,其中更含着作者内心深深的隐痛:醉也好,睡也好,毕竟有时有限,人生毕竟醒时多,醉时少,醉中“无碍”醒时“碍”,梦中“无思”醒来“思”,说是“无碍”,道是“无思”,恰恰说明“心病”正在于此。两句开头语便透露出作者极其矛盾和痛苦的心理状态。 “糟腌”以下三句,连用三个同意词发语,即“糟腌”、“醅渰”、“曲埋”,好似将一切济世救民、建功立业的虹霓之志都否定了,更愿千古兴亡、世事沧桑也随着一醉而同归泯灭。透过表面的意思,我们看到一个原来胸怀大志,希望建功立业,同时对千古兴亡无限感慨的人物。然而江山依旧,人世瞬变,作者在国仇家恨面前感到了一种失望;泪痕犹在,心底成灰,于是则寄情于酒,以期腌掉、渰没、埋去所有的牵挂,一切的搅扰。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愈是想要摆脱的东西,它愈是要袭上心头。纵然是用许多的杯中物来“腌”、来“渰”、来“埋”,终究是无济于事的。字里行间,语意情味,都揭示出作家对建功立业、家国兴亡以及曾经有过的凌云壮志耿耿于怀,拳拳在念。明人孙大雅为白朴《天籁集》作序云:“先生少有志天下,已而事乃大谬。顾其先为金世臣,既不欲高蹈远引以抗其节,又不欲使爵禄以干其身,于是屈己降志,玩世滑稽。”孙序此说,倒颇中白朴作品肯綮,揭示出白朴玩世滑稽背后深藏着的无限凄楚苍凉的意绪。对照白朴的词作,我们可以看出他对兴亡事是时时挂怀的:“长江不管兴亡,漫流尽英雄泪万行。”(《沁园春·保宁佛殿即凤凰台》)这是白朴居建康时的作品。几乎同时写的《夺锦标》,更是发出“新亭何苦流涕,兴废今古同”的悲叹。就是在他年轻时游淮扬,也同样写出调子十分低沉的词作:“谩今宵酒醒,无言有恨,恨天涯远。”(《水龙吟·题丙午秋到淮扬途中值雨甚快然》)“甚快然”时尚且哀叹,何况不快时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