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云 久客山阴,王菊存问予近作,书以寄之。 张炎 久客山阴,王菊存问予近作,书以寄之。 山空天入海,倚楼望极,风急暮潮初。一帘鸠外雨,几处闲田,隔水动春锄。新烟禁柳,想如今,绿到西湖。犹记得,当年深隐,门掩两三株。 愁余。荒洲古溆。断梗疏萍,更漂流何处?空自觉,围羞带减,影怯灯孤。常疑即见桃花面,甚近来,翻笑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 [注释] ①一帘鸠外雨:听帘外雨中鸠声。 ②古溆:古水浦渡头。 ③桃花面:指佳人。 ①原本题为“久客山阴,王菊存问矛近作,书以寄之”,据别本改。 ②山阴:今浙江绍兴。 ③鸠:鸟名,俗称斑鸠。 ④动春锄:开始春耕。 ⑤禁柳:临安故宫的烟柳。宫中的柳树,此泛指西湖一带柳树。 ⑥淑(xu序):浦,水边。王维《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应制》诗:“画旗摇浦溆,春服满汀洲。” ⑦断梗:用桃梗故事。《战国策·齐策》载,苏代谓孟尝君曰:“臣来过于淄上,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桃梗谓土偶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今子,东国之桃梗也,刻削子以为人,淄水至,流子而去,则漂漂者将如何耳?’”后以桃梗或断梗比喻漂流无定的旅人。石孝友《清平乐》词:“自怜俗状尘容,几年断梗飞蓬。”疏萍,犹言飘萍、流萍、泛萍,萍浮水面,随风飘荡,因以比喻飘泊的身世。 ⑧羞:怕。围羞带减:腰身消瘦。用沈约典故,见李之仪《谢池春》注。 ⑨烟孤:一作 “灯孤”。 ⑩桃花面:唐崔护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译文】 我客居山阴很久,王菊存问我近来有何作品,于是我抄写本词来答复他。远山随着空阔的长天没入了大海,我倚着高楼遥望海天无际,只见风势劲急,黄昏时暮潮刚刚涌起。帘外下起一阵疏雨,斑鸠正在鸣啼,几处闲置的水田,农夫已趁着春雨开始了春耕。嫩叶如烟雾缭绕着柳梢泛出新绿,这情景,不禁使我想起西湖的美景,如今也一定是春光旖旎。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深巷中隐居,两三棵垂柳将柴门轻掩,绿荫掩映令人心醉神迷。如今我满怀愁绪,在这荒洲旧浦苦捱着时日。就像断梗浮萍,不知还要漂泊到何处江湾。枉自觉得腰带渐宽瘦了身躯,怕对孤灯看到瘦影而不觉可怜自己。我常常疑惑自己很快能见到她那桃花般美艳的容颜,为什么她近来反而连书信都已绝断。纵然说书信遥远,为何连梦也都不见? 【译文】 远山迷蒙空阔蓝天与碧海相连,我登上高楼纵目远望,春风急吹初涨暮潮汹涌起伏。帘外斑鸠鸣啼细雨绵绵,隔河对岸几处闲置的冬田里,农家已开始春耕挥锄。寒食后柳叶初新,想如今应已染绿西湖。还记得当年我在那里隐居,庭院里就有两三株青青柳树。 我满怀忧愁,在这荒芜沙洲古老水浦,我就像断枝和浮萍,不知道还要漂流到何处?空自觉得腰带日渐宽松,害怕面对照出瘦影的灯烛。常常疑惑能很快见到她娇美面容,为什么近来反而不见一封信书。纵然说书信遥远难传,为何而今连梦也不做。 [赏析] 这是一首赠友词。开头三句写极目远望之景。近处,则是一幅春雨催种的田园图画。“新烟禁柳”转而遥想杭州临近清明时的景象,“荒城”三句折回眼前情事,勾出书远梦无的沉痛怅惘。全词一气呵成,时空组接,道尽游子客中的伤春伤别之情。 这首词是作者客居江阴时,追忆杭州旧游之作。作者自辛卯(1291)南归,至己亥(1299)回杭州之前,多居山阴(绍兴),所以自称“山阴久客”。又云“一再逢春”,说明此词当为南归二年以后所作,时年作者已四十七岁。此时,家亡国破,一身孤旅,作为故国王孙,作品自多漂泊之感,怀旧之伤。 上片以景出情,由此及彼,点出思念杭州西湖美景之意。空阔高远,是登高所见。先写远景,起两句为倒装句,“山空入海”,乃“倚楼望极”所见。山耸春空,天澄大海,起势十分壮阔。“风急暮潮初”,亦承“倚楼”而来。风急潮生,以景写情,用风、潮状翻腾之思绪,实为生花妙笔。接着写近景,“一帘鸠外雨,几处闲田,隔水动春锄。”在鸠鸟的叫声中,雨不停地下着;一畦畦尚未插秧的水田,从水面上映现着闪动的锄头。勾勒出一幅春天的江南水乡画图。笔锋以细间阔,句工又意新,描绘出了前人作品从来描绘过的春天的境界。“新烟”两句,念及西湖风光之好;“犹记得”两句,则念及旧居之适。“想”字是关键,触景生情,想到了“西湖”的“新烟禁柳”。清明改火,故曰新烟,唐《辇下岁时记》载:“清明曰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禁柳,即禁官之柳,杭州为南宋京都,故称西湖之柳为禁柳。作者对西湖是十分眷怀的。正如舒岳祥所说:“(张炎)同社稷变置,凌烟废堕,落魄纵饮,北游燕、蓟,上公车,登承明有日矣。一日思江南菰米莼丝,慨然补被而归……。”由于作者思念之切、眷恋之深,无时无地不在想,所以,下面承以“犹记得”二句。“记得”由想而来。想是如今,记是过去;想是悬揣之词,记则是确切之念。由昔证今,由今忆昔,虽未点明今昔兴亡之感。而其意妙在不言之中。思念旧游、故居,即怀念故国。正如沈祖棻先生所说:“依依杨柳,自遗氏视之,与离离禾黍何殊哉?”真是虚笔远扬,宛转关情,清远蕴藉,凄怆缠绵。 下片抒情,纯以咏叹出之。过片“愁余”二字,承上启下,概括全篇;亦收亦纵,曲意不断。“荒洲古溆(xú絮),断梗疏萍,更漂流何处?”感叹自己漂泊无定。水溆,即水浦,小的港汊。舒岳祥说他:“不入古杭,扁舟浙水东西,为漫浪游。散囊中千金袋,吴江楚岸,枫丹苇白,一奚童负囊自随。”这里的三句词,正是这种漂流无定的生活的写照。“空自觉”三句,叹自己日愈销减。“围羞带减”,写腰围消瘦,带眼减缩,说明自己消瘦了;“影怯灯孤”,写自己的孤寂,而冠以“空自觉”,则见更无人关情及之,进一步叹喟自己的漂泊之苦!“常疑”以下三句,叹别久无书信相来。“桃花面”,谓人面艳美如桃花,指词人意中女子。崔护《题都城南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三句,句句转换,层层推进,以清空之笔,状沦落之悲。末尾:“书纵远,如何梦也无?”就没有书相往来反诸无梦,层层深宛。纵观张炎这首词笔墨翻腾,意亦纡宛绘景之致,抒情沉挚,是词林艺苑的一首佳作。 郑思肖在为张炎词所作的序中云:“吾识张循王孙玉田先辈,喜其三十年汗漫南北数千里,一片空狂怀抱,日日化雨为醉……鼓吹春声于繁华世界,飘飘微情,节节弄拍,嘲明月以谑乐,卖落花而赔笑,能令后三十年西湖锦绣山水,犹生清响。”这首《渡江云》,即如是之词作。
|
||||||